可那些漢子們的臉色,卻讓他心中陡起荒涼之感。
他心中一時百味雜陳,當真是……荒而唐之,唐而荒之。
不錯,就是那種又荒涼又堂皇的異樣之感。那感覺,如同看到了當年野火焚燒的大野荊棘,終於無可挽回凋落伏地,一個個枝丫橫生的生命,就那麼開始規規整整地裝入了一個既定的籠子裏。
李淺墨一時荒涼四望,隻覺得,這人世,第一次在他心目中呈現出如此荒唐的異象:那是一麵堂皇著、一麵萎落著又一麵荒涼著、一麵堂皇著的錯愕難明的曆史畫卷。他不由略略閉了一下眼……等再睜開時,卻見聖旨聲中,還站著的人,連上自己,已不到十個。
他看向那些大野豪雄的臉色,卻奇怪發覺:倒是那些終於跪倒的,一個個麵色重歸於平靜,像卸下了一副擔子,又穩當當地準備擔上另一副擔子時那種寧定的心情;而那些猶挺立沒跪的,臉上的神色,卻慘淡中掩飾不住倉皇與悲涼……
這是一幅奇異的畫麵,李淺墨像看到鉛沉沉的厚暮中,那蒼涼的落日;同時也像看到那濃密密的彤雲中,湧出的朝陽。
他說不清心底的感受,隻覺得,在這四海一、九州同的盛世裏,感到了一種他這個年紀本不該感受到的淒涼。
耿直卻似明白了他的所想。
那短小漢子似乎沒想那麼多,或者已經想透了,這時衝李淺墨眨眼一笑,然後,半莊半諧地,仿佛順從又仿佛自嘲地,單屈一膝,單腿虛虛地跪了下去。
他跪下的那隻膝蓋,也半就不就的,其實並未貼地。表麵上看,那姿勢也還過得去,可李淺墨見到他眼中神色,一時隻覺得那架勢,真不知他是俯就了、還是正打算逃跑著。他到底年少,心底忍俊不禁,差點沒笑出聲來。
隻見耿直衝他又夾了一下眼,笑著低聲道:“你沒見過這場麵。當年,我在王世充手底下幹過,這場麵也是常有的。其實,沒什麼稀奇,不過一會兒,也就完了的。”
……果然,那聖旨不長。
……好在,那聖旨不長。
等它念完時,不隻台下,連台上覃千河三人,似乎都略略舒了一口氣。
一直站著沒跪的幾個大野豪雄這時不由緊緊地向台上盯去。
好在覃千河似乎對方才大家的心思視若無睹,也不追究那些未跪者,隻聽他開聲道:“今日,在下代朝廷舉辦西州之募,特聘天下大野英才,現征招西州斥侯帥一名,虎牙都尉一名,果毅參軍……”以下說的都是擬招募的職缺。
然後,隻聽他又道:“當然,如有特異專才,因人設職,也未嚐不可。當今聖人在上,但求野無遺才……”
李淺墨不知怎麼,思緒一時岔了開去:野無遺才,這似乎是千百年來曆朝曆代都追求的治世了。可若真野無遺才,那豈非朝廷臃腫,四野荒涼,強幹弱枝,天下懵懂……盡多的人才,盡都充斥於長安,而那荒涼四野,卻將奈何?
耳邊還是覃千河幹練寧定的聲音。
隻聽他道:“……咱們行伍之人,也就不必贅言了。接著,就請各位豪傑到擂上來比劃比劃,各顯下平生絕技,兼報下履曆籍貫,我與許兄、袁兄……”他衝那兩位方向略點頭致意了下,“……當竭己菲薄之識,共同評定,以求才當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