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初生,竹影搖曳的庭院之中,仍是寒意沁骨。
鳳凰一大早便拖著小溫侯和梁氏兄弟來見姬瑤花。說是來看看她的傷勢如何,其實心中一大半是要問個清楚,否則今晚又不得安眠。
姬瑤花裹著一領白狐皮裘,斜倚在窗下的長椅中。她微笑道:“鳳姐姐不去問瑤光,卻來問我?畢竟和閻羅王、韓師姐躲起來密談的人又不是我。”
鳳凰一指西院:“你要我去問瑤光?我才不想去招惹那兩條蛇。”
大家隻一怔便明白她說的是韓起雲借給姬瑤光的那兩名侍女。有她們兩人守在一邊,也難怪得鳳凰不願意踏入西院。
姬瑤花低頭一笑,右手翻起,掌心托著一片暗綠得異常的桔葉:“鳳姐姐是要問這個吧?”
不待鳳凰回答,她又說道:“這片桔葉,是我前幾天從起雲峰曆代弟子的墓地前摘下來的。泡在各色毒物中長出來的桔樹,葉色的確是不同尋常對吧?摘這片樹葉的時候,我順便查看了幾個墓室,瞻仰了一下幾位前輩的遺容。唉,這幾位前輩,去世也有幾十年上百年了吧,遺容卻還宛如生人,一個個看起來都那麼年輕,如在睡夢之中。”
她說得輕輕巧巧,鳳凰四人卻是聽得悚然心驚。難怪得前幾天不見姬瑤花的蹤影,也難怪得姬瑤花看起來總有些疲倦。起雲峰可是人去的地方麼?
梁世佑側身附在小溫侯耳邊低聲笑道:“小溫,你若不送她辟毒蟾蜍,她怎麼有膽子上起雲峰、做出這麼嚇人的事情來!要是問起私入墓室的罪來,你可是禍首!”
梁世佐也深有同感地低聲說道:“小溫,以後你可要千萬小心,別再將你們府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拿出來了!”
這位姬大小姐,已經夠千奇百怪的了,再要拿到那些玩意兒,可怎麼得了?
小溫侯隻笑了一笑。任由梁氏兄弟在他背後大作苦臉。
鳳凰疑惑地道:“我就不懂了,你冒這個風險又是為什麼?就算你帶著辟毒蟾蜍,那也隻能防範毒蟲,起雲峰配製的毒水毒香之類的,件件都要人命,真要出點兒什麼事——”
她沒有說下去,目光卻溜向了小溫侯。小溫侯日日被鳳凰兄妹和梁氏兄弟拿著這件事情旁敲側擊地取笑,早已練得恍若不見、聽而不聞。
姬瑤花隻不理會她的曖昧暗示,輕輕歎了一聲,說道:“其實這件事情說出來,我們大家臉上都不見得光彩。你們聽聽也就罷了,可不能在外麵亂說,免得閻羅王和韓起雲惱羞成怒找我算賬。實話說吧,我冒險上起雲峰,不過是為了驗證瑤光的一個猜想,那就是:起雲峰曆代弟子,都是中毒而死!”
最擅馭毒的起雲峰弟子,居然是中毒而死——說起來的確整個巫山門都臉上無光。隻是,這件事情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姬瑤花仿佛能看出他們心中的疑惑,接著說道:“善泳者溺於水,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瑤光一直猜測,起雲峰曆代弟子都盛年而逝,可能就是這個原因。但直到我親眼見到他們的遺體,才驗證了這個猜測。他們生前容顏不老,死後蟲蟻不侵、百年不腐,恐怕就是因為,他們早已毒入腑髒、全身冷僵。”
想到韓起雲宛若少女的冰冷容顏,鳳凰心中不覺一寒。
姬瑤花又道:“閻羅王精通醫理藥理,對起雲峰弟子的死因,以及韓起雲現在的情形,早有懷疑。所以昨日在楚陽台前,我給他看了這片桔葉,告訴他我去過哪裏,之後對他說了一句話:韓師姐已經來日無多,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閻羅王深知我不是在虛言恫嚇,要不然又怎麼會下跪?昨晚瑤光不過是將這件事情對他們講得更清楚一些罷了。”
姬瑤光想必還曾許諾,幫助起雲峰尋找到解決這個生死難關的方法。所以韓起雲才會那樣前倨後恭。
說到此處,姬瑤花輕歎道:“更何況不但是韓起雲,就是閻羅王自己,也是問題多多、自身難保。”
聽她款款談論起雲峰與鬆巒峰的生死難關,小溫侯默然許久,忽然問道:“你和瑤光費盡苦心、幾年籌謀,甚至不惜冒生死之險,探查巫山各家弟子的弱點,搜求十二峰的武功心法,為的究竟是什麼?”
姬瑤花目光流轉,嫣然笑道:“閑著也是閑著,我們隻不過想找點兒事情做做罷了。也沒什麼不好啊。你看閻羅王和韓起雲,他們兩個人,都已經來日無多,我這番費心撮合,算不算功德無量呢?取一點兒小小酬勞,也不為過吧?”說著又看向鳳凰,“再說鳳姐姐吧,若非有我們,隻怕鳳姐姐到現在還不知道錢夫子是何方人氏呢!”
小溫侯一笑:“若非有你,我也不會結識石清泉。”
姬瑤花說的是“我們”,小溫侯卻說的是“你”。誰都聽得出這其中的區別。而小溫侯看起來完全是無意中自然而然地說出來的。
這才是最要命的。
姬瑤花臉上的流動光采不由得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