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格子上的八支槍(七 )(1 / 3)

大凱撒漂亮地跳躍著向九紋龍移動過去,忽左忽右,拳頭在臉前不斷晃動。九紋龍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大凱撒放下拳頭,把臉湊過去,九紋龍還是沒有動作。大凱撒幹脆閉上眼睛,九紋龍還是不動。大凱撒回過頭來,氣惱地對船長喊:“這個傻瓜完全不懂得一丁點兒拳擊!”

“有什麼關係。反正他是當靶子的。”船長聳聳肩膀,水手們起勁兒地高喊:“打!打!打!”

大凱撒嘀咕了一聲,回過頭,微笑著慢慢擺出姿勢,忽然之間電光石火一般,他的拳頭準確有力地打在九紋龍的臉上,這一拳如此迅捷,快到似乎直到他把拳頭收回來,我才聽到拳套與肉體接觸時的沉悶響聲。

水手們歡呼起來,九紋龍的身子一個趔趄,但他迅速站穩了。於是歡呼聲又變成惋惜的驚歎。

大凱撒卻不笑了。

他退遠,放下拳頭晃動肩膀,雙腿前後跳動,然後又一次湊上來,水手們滿臉油汗,揮舞著手裏的一切家夥,有節奏地狂熱地為他叫好,聲音在這間雖然還算寬闊但擠得滿當當的船艙裏震得我腦子發疼。

大凱撒腳步巧妙地移動著,我看得很眼花,眼花的時候他就已經到了九紋龍身前,他倏地舉起右拳,整個身體擰得好像一根上緊了的彈簧——忽然之間,他的左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九紋龍下巴上,這一拳又狠又快,而且完全出乎意料。

我睜大了眼睛,看到九紋龍好像慢鏡頭一樣一格一格地騰空而起,摔在繩子圍成的邊網上,然後又滑落到地上,看上去隻差一根指頭的距離就要完全摔倒了——但他的手比腳先著地,他用右手一撐,一個骨碌爬起來,看著大凱撒。兩隻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挨揍的不是他而是一塊木頭。

大凱撒的神色漸漸嚴肅起來。他後退幾步,開始認真地活動身體,一邊活動一邊對角落裏的船長嘀咕:“你給我找了個內行。”

“他不是。”船長露出一個隻體現在嘴角上的笑容,“他對拳擊一丁點兒都不知道。你說得很對,在中國沒有人了解拳擊。”

“可他是個挨揍的內行。”大凱撒擺好了架勢,一晃一晃地探著身子活像一隻螳螂,“不過他挺不過三個回合,絕對挺不過。”

話音剛落,他的拳頭就再一次毫無預兆地落在九紋龍眼眶上,九紋龍的頭好像一個拴著繩子的氣球一樣猛地一擺,還沒有等彈回去,第二拳又來了。大凱撒左右開弓,拳頭雨點一樣打在九紋龍身上,打得他好像暴風雨中的多角帆一般搖搖欲墜,隻能舉起拳頭護住臉不斷後退,他退到了繩拳邊上,但又被後麵的水手七手八腳地推進圈子,繼續飽受那暴風驟雨般的拳頭的擊打。忽然之間他的腿一軟,好像一袋被扔到碼頭的穀子一般摔到地上。

水手們發出高亢的一聲喝彩,然後就是無數惋惜的低語。

“他完了。”我聽到我身邊的水手自言自語,大凱撒一點兒乘勝追擊的意思都沒有,停下了拳頭。當然,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拳擊的時候是不允許打已經倒在地上的對手的。

大副在九紋龍麵前蹲下,開始大聲地報數:

“一!”

“二!”

我絞盡腦汁地思考二之後應該怎麼說,等我想起來是三的時候九紋龍就已經在水手們一片驚訝兼讚歎的呼吸聲中撐起了身子,然後不快不慢地站起來,他依然平靜得像一塊石頭,簡直看不出是剛挨了一頓痛打。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我轉回頭,進來的是哨兵。

他匆匆穿過人群走到船長麵前,低聲在船長耳朵邊說了什麼。船長看看他,又看看場地裏糾纏在一起的大凱撒和九紋龍,想著什麼。然後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跟我說:“來。”

我不願意走,我在欣賞一場偉大的拳擊比賽。但是船長不由分說就把我拉出人群。

我在呐喊叫囂的水手們之間跌跌撞撞地走出水手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船長拉著我走上甲板,我看到另一個哨兵在守著一個貨物,那個貨物在雨中癱坐在甲板上不住抽搐。當船長的皮靴停在他麵前時他忽然有了力氣,撲上去抱住一隻,號哭道:“洋大人,給個煙泡!開開恩吧!”

他的臉上有幾粒麻子。這個中國人可以說相當好看,除了他的表情。他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以及扭曲在一起的哭相。

船長問哨兵:“怎麼回事?”

哨兵聳聳肩膀:“這個中國人用頭撞貨艙的鐵柵欄。我們以為他發瘋了,想把他扔掉,但他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發瘋,他一直在用英文喊‘上帝’。”

我記起來了。這個人是麻子。他吸鴉片上了癮而這一切似乎跟教堂有關係。

船長對我說:“問問他要說什麼。”

我於是問了麻子,麻子似乎聽懂了,把臉轉向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洋大人,給個煙泡。給我個煙泡我啥都說。”

我說:“他要個煙泡。什麼是煙泡?”

船長不回答,伸手從身邊摸出一個鐵盒,從裏麵取出一粒奇怪的藥片。麻子徒勞地伸出手想去抓,但船長把那東西提高到胸前,他夠不著。他又大哭起來。船長對我說:“讓他先說。”

甚至我還沒有說完麻子就開始喊:“洋大人!他們要造反!他們要在今天造反!九紋龍拖住你們,他們密謀造反!求洋大人給我個煙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