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老爺見白永和如此蔑視他,氣得跳了三跳,指著白永和的鼻子說:“你,你,你,柳含嫣沒良心,你更沒良心,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你們真是臭味相投!為了含嫣,我得罪了太太,被告了狀,革了職,抄了家,眾叛親離,落了個人財兩空……這才起心到北京來找柳含嫣……”
滑老爺看見白永和橫眉冷對,眼裏寒光閃閃,就怵了幾分。畢竟人家是柳含嫣正兒八經的丈夫,畢竟人家是地頭蛇,所以,下麵的話不敢照實說了。“到了北京,才知道柳含嫣名花有主,高攀你白老爺了。我又朝永和關尋來,不想在路上遇到強盜,把身上的錢搜了個淨光,你說我可憐不可憐!在漢口混了這麼多年,到頭來窮得隻剩一把骨頭,哎呀,我怎麼活到這種地步!”
滑老爺又哭,又說,還不時端起酒盅猛喝兩口。不知是淚還是鼻涕,不知是酒還是口水,塗抹得那張冬瓜臉上一派狼藉。
白永和終於聽出滑老爺的弦外之音。人到了這個份上也真可憐,白永和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就痛快地說:“看來,你是想要錢,那就直說嘛,何必拐彎抹角要挾人呢!”
“我隻有這點本錢了,一輩子沒為下幾個人,隻有在柳含嫣這裏積了點德,才敢壯著膽子說話。”
“說吧,要多少錢?”
“不多,那年我給了她五千兩銀子,如今還我五千大洋,從此你我兩清,永無瓜葛。”
“你也太狠了吧?”
“那你看給多少?”
白永和伸了一根指頭。
“一千?你也太摳了吧?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住在你白家客棧不走了,有吃有住,我怕什麼?”
白永和想,滑老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要想利索了事,就得花錢消災。他給滑老爺倒了一杯酒,兩人對著喝了。白永和仗著酒力說:“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滑老爺見有門,順溜地應道:“隻要你信守諾言,我一定會君子相報。你說!”
“我要你把那張賣身契還我。”
“什麼?這和五千錢有什麼關係?”
“不僅有關係,而且大有關係。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柳含嫣還沒有和你解除主雇關係嗎?我要用錢買回這張賣身契,隻有這樣,才算兩清!”
“那不行,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既是這樣,白某告辭,恕不奉陪!”扭頭就走。
滑老爺滑到骨子裏去了。他所以不答應交出賣身契,自有他的小九九。對他來說,賣身契就是一塊敲門磚,搖錢樹,需要了就來敲詐你。滑老爺見白永和要走,急忙拉住白永和的衣襟,詭譎而神氣地說:“別走,有話好商量嘛。既然你提出一個條件,我也有一個條件,隻要你答應了,我隻要你一千大洋,外貼一紙契約。”
“你說。”
“聽說白老爺水性極好,可以河裏救人,浪裏撈船。我的條件不高,隻你,隻我,隻要今夜送我過了河,就是吃自己屙下的也沒說的!”
白永和沒有表態。看來滑老爺比泥鰍還滑,想出絕招嚇倒我。如果不答應,錢扔了,事情還是了不了;如果答應他,無異於玩命。現在正值雨季,河寬,流急,浪大,漫不說帶人過河,就是孤身泅渡,也非易事,更何況是夜渡黃河!
滑老爺見白永和沉默了,以為嚇倒了白永和,洋洋得意地說:“怎麼樣?害怕了吧?依我說這事就算了,給我五千大洋走人。”
“隻怕沒那麼容易,我送你過河!”白永和別無退路,是鐵了心的堅決。
滑老爺一聽,禮帽戴上又摘去,用文明棍在地上捅得“篤篤”直響:“白老爺,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哩!”
“既然惜命,誰讓你出此瞎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白永和把滑老爺重新摁在座上,說要出去方便方便。滑老爺頻舉酒杯,後悔不迭地歎道:“唉,我這是沒病攬得害傷寒哩,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