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姊妹另住一孔窯,待姐妹們脫衣睡下。愛丹想,黑天半夜,誰也看不見誰,還不如趁這個機會把話挑明了,看三個姐姐是什麼意思。
“三位姐姐,咱姊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愛丹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說得合你們心思,不要偷著笑;說得不合你們心思,也不要埋怨我。”
靈丹說:“有話直說嘛,何必繞彎彎!”
牡丹和鳳丹也附和道:“咱姊妹之間,還有甚不能說的?說吧。”
“那我就說了。我爸爸一年老似一年,咱媽呢也孤身一人,我想把他二人撮合在一起,少年夫妻老來伴,互相有個照應,也不枉相好了一回。咱們做閨女的也算盡了點孝心,做了件功德事。不知姐姐們怎麼想?”
明明知道兩個老人相好,明明知道這個家全憑叔叔照顧,明明知道她們出嫁的嫁妝都是叔叔給操辦的,但出於世俗偏見,出於愛丹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現實,姊妹仨誰也撕不破這張臉皮,誰也沒有這個膽量和能量出麵撮合。既然愛丹主動提了出來,剛好說到她們心上,但人心隔肚皮,互相免不了顧忌,怕說不好,槍打出頭鳥。所以,一時間沒人答理,冷了場。
愛丹覺得很沒臉麵,就追問大家:“行,還是不行,倒是說個話呀!”
三姊妹你盡我,我讓你,最後一致讓老大先說。牡丹不得不說話了:“咱姊妹們在窯裏說話,也就不用藏著掖著,咱媽和咱叔叔從年輕時處到現在,要說也不容易。如今一個不嫁,一個不娶,雖然嘴裏不說,心裏還不是盼望著做女兒的挑個頭,我看事情好辦,或叔叔來家,或媽媽去住,都好說。隻不過有兩件事不大好辦。”
愛丹問:“什麼事?”
牡丹說:“一來要準備聽人家說長道短,二來媽媽老了之後哪裏葬身?”
靈丹說:“叔叔和媽媽的事是明的,村裏人誰不知道。既是明的,就明來明去好了,省得拐彎抹角多操心。”
鳳丹說:“我想也是,眼看著都往老地裏走,還有多少年的過頭?與其空擔名義,倒不如給老人們個方便,讓他們名正言順做個伴。”
愛丹說:“大姐說的那事還真是個事,我想,活著做伴,死後各歸各家。有甚大不了的!”
就這樣,姊妹四人在被窩裏把楊福來和果子紅的晚年生活設計好了,並一致推薦,媽媽這裏由大姐來說,叔叔那裏由愛丹去說。
牡丹和媽媽說了,媽媽幾乎沒猶豫就放了話:“我聽你們的,你們說怎麼好,我就怎麼來。”
愛丹得了媽媽的話,隻住了兩天,就匆匆返回延水關。和爸爸說了,沒想到爸爸卻並不痛快。說:“不知村裏人會怎麼看?河對麵白家人怎麼看?”
愛丹說:“井水不犯河水,又不和他們一個鍋裏攪稀稠,他們愛說不說。”
爸爸說:“話雖這麼說,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怕,我還怕哩!”
愛丹急了,說:“既是害怕,你們就不要來往,不要有了我,既然有了我,就得為我著想。”
這輩子,楊福來理短就短在愛丹身上,倔強的愛丹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叫既想吃肉又怕臊味的楊福來好賴沒了說的。他覺得,外人戳穿他們的秘密情有可原,女兒撕破他們的麵具最最難堪,此刻,他恨不得找個老鼠洞一頭鑽進去。一生的秘密,讓愛丹一句話就戳穿,這老臉往哪兒擱?
楊福來憋了幾天,最終還是不通自通。這種自通,源於自己真實的情感。但礙於情麵,不得不做個樣子,留個緩衝餘地。要說畏懼流言,還真有那麼一點。不過,生米一旦煮成熟飯,就成了一鍋粥,誰個好,誰個賴,誰還能分得出來?你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幾十年,不就是盼得這一天嗎?
愛丹又回了一趟娘家,和母親靠實好了,再捎信給幾個姐姐,請陰陽先生選了日子。於是,幾個姐姐和她們的男人,乘坐楊家的馱騾,浩浩蕩蕩開赴延水關,熱熱鬧鬧地為楊福來和他深愛的果子紅圓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