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和他一起笑,又是一派沉默。他上了車,送行的人才開始喧嘩,吵得一塌糊塗,左叮嚀右囑咐,每一個都變得婆婆媽媽。
老聶的眼眶紅了,淚沿著他黝黑的麵頰滾落,像清晨的向日葵般沾露而美麗。
三年過去了,我們再未見過老聶,甚至是今年的同學聚會,他也沒能赴約。
聽說他幹得不錯,教出了不少好學生。大家齊聚一堂,談起沒能來的老聶,談起他的種種,每個人臉上都出現一種表情,就像回憶起最美好的事物,聽到了一種花在驕陽或在驟雨中仍堅持開放的聲音。
角落裏的手寫時光
周末,收拾房間,從床底最深處,翻出一個密封得很是結實的箱子。打開來,箱內的東西在時光的煙塵中,赫然顯露在我的麵前。
那是一大箱手寫時代的情書、筆記、留言冊、剪報,以及其他一些當時視為珍寶,如今卻已形同雞肋的瑣碎收藏。
這些東西,已經跨越了十年的光陰,每次搬家,我都很費力地帶著它們,偶爾想丟棄其中一些,但終因不舍,花費了不菲的托運費,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最終,在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後,放在床底,再也想不起來。
我在某一個涼爽的秋日午後,坐在地板上,慢慢翻看過去的時光。原來在十年前,我曾經那樣瘋狂地愛著詩歌,將那些自己都弄不明白的詩,抄了一個又一個本子,連課本的邊縫角落裏,都有偶然靈感突來時,隨手寫下的詩句。那時J與我,還隻是普通同學,我不喜歡他,他也從未暗戀過我,但作為同桌,他還是客氣地請我在留言冊的第一頁上,留下祝福。我記得當時自己那樣地認真,不敢對自己“才女”的稱號有絲毫的馬虎。字斟句酌的結果,是在J不怎麼厚實的留言冊上,留下了洋洋灑灑近十頁的激昂文字。我幾乎將J的留言冊,當成了自己抒發豪邁情感暢談年輕理想的自留地,不僅將自己倒背如流的詩句全都顯擺在上麵,而且還盡情賣弄文采,用J的話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成了名,估計班裏每個人都能因為我的留言,發一筆意外之財。
那時的狂熱,讓現在的我覺得有些幼稚,且不可思議。盡管我依然熱愛文字,但這種熱愛,已經沾染了世俗的塵埃。我開始吝惜每一個文字,甚至會將寫下的文字,與人討價還價,換得錢花。再讓我給誰留言,如果對自己無益,怕是會找各式的理由,推托了事。那種一瀉千裏的下筆方式,再不會有。而對事對人,亦是開始疏遠,會刻意地與人保持著距離,不會去麻煩別人,亦怕別人的麻煩。年少時所有的激情與瘋狂,都被時光的沙漏當成碎石或無用的泥塊給篩下去了。而我,就是這樣,從青蔥誇張的歲月一步步走過來,變成而今這樣中規中矩的俗世女子。
我們有時間宴請朋友,有時間看無休無止的肥皂劇,有時間為了職稱與金錢,跟領導斤斤計較,有時間與別人攀比著將房子裝修得精致無比,唯獨沒有時間,用幾分鍾的時間,將那些溫情閃爍的幸福,用簡單的字句,刻在時光的牆壁上。
我就這樣載著這些負累,一路從家鄉的小城,到讀書的大學,再到讀研的城市,然後是北京,再然後,與J在泉水之城,定居下來。我習慣性地將它們放在行李的最下麵,我的書,我的電腦,我的存折,我的種種證書,以不可一世的高度,將它們壓下去。它們就這樣在塵世流轉裏,被我珍藏,忽略,淡忘,塵封,直至再也想不起自己曾經有過如此流光溢彩、柔軟溫暖的時光。
但還好,會有這樣一個午後,我將那些被我丟進角落裏的手寫歲月,重新檢閱。我的視線,再一次撫過它們安靜素樸的麵容,且為之感慨,或是憂傷,我知道,那個過去的自己,在歲月裏,依然有著新鮮柔美的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