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說再見
那一年的冬天,我在美院上考前班。每天早上7點鍾出門,晚上7點鍾回家,天天如此,過年也不例外。其實我非常害怕考學,也不願意上這個考前班。
即使如此,每天早上,我媽媽還是要在我的書包裏放上一個紅色的保溫飯盒,打發我去上課。
放寒假,學習班結束,別的同學也都回家了。我因為基礎不好,所以一點兒不敢放鬆,找了一個畫室,一個人在裏麵不停地畫。
我記得,那個清晨返校,過紅綠燈時,忽然看到地上躺著一朵芍藥花。
那時候正接近年關,許多花農運著大盆的金橘和各式花卉,奔赴花市,估計這是從花盆上不小心擠掉的一枝,新鮮的綠葉上還沾著泥土,完全沒有開放,看上去像是一個沉睡的嬰兒。我把它撿了起來,帶回了課室,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很小的藥瓶子,作為盛水的容器。
就這樣,我不經意地養了一個花骨朵兒。
我的生活,依然是從學校到家,從家又到學校。每天不停地畫著那些冰冷的石膏像,有時候鼻子畫壞了,有時候眼睛畫壞了,到最後,連紙都畫破了。悲傷絕望時,會到畫室外麵的走廊,看看這一點一點轉變的、成長中的花兒。
這神奇又孤單的小花骨朵兒,竟靠著我給它的一點清水,慢慢地由小變大,由青綠變粉綠,一點點綻開著,沒有一絲遲疑。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每天回家媽媽都要問今天怎麼樣,有進步嗎?我什麼都說了,畫壞的石膏鼻子,空蕩蕩的校園,沮喪的心情,唯獨忘了說,我養了一朵花。而我帶回去的畫,漸漸掛滿了家裏的一麵牆。
一天深夜時,窗外下起了大雨。第二天一早急忙回到學校,居然發現,它開了。
那個大雨過後的清晨,我站在陽光裏,驚訝著這仿佛一夜之間就脫胎換骨的花兒。它盛開著,似乎不用準備,也不用懷疑。就像太陽定會升起一樣從容不迫。
新年很快過去。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暖和。我也能比較熟練地畫出石膏的鼻子和眼睛。芍藥花開得一天比一天絢爛。有時候麻雀會跑到它旁邊踱步,有時候蜜蜂也來,甚至一次飛來兩隻蝴蝶,圍著它,顫動著粉色的翅膀。就這樣,我感到幸福。
一天,在回校的公交車上,望著窗外繁華的風景,陶醉在這和煦的陽光裏,我睡著了。於是我做了一個夢。
那盛放的芍藥,忽然說話了。當然它不用人的語言。它隻是顫動花瓣,我居然能聽瞳。它說:“我要感謝你把我撿回來,雖然我錯過了和我的姐妹們一起共赴熱鬧的花市。但是我是花嘛,花的使命就是要開的。”
它停了一下,又說:“你看到啦,我是一朵漂亮的芍藥。”看得出來它又害羞又驕傲,因為它接著又說:“我要報你的恩。我可以實現你的一個願望,你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嗎?”
我站在它的麵前感到驚訝。一朵小小的花居然知道報恩,而一朵小花又能實現什麼願望呢。它看見我猶疑的樣子笑著又催我:“快點說嘛。”
我一下子想不出我的願望,低頭忽然看見自己剛長到肩膀的辮子。於是笑著對這朵小花說:“好吧,就讓我的頭發快點長吧。”然後,我醒了。
那天我返回學校,昔日空蕩的校園忽然一下子熱鬧起來。我意識到那個考前班要提前開課了,看著同學們熱火朝天地搬運行李,知道這個屬於我的假期是那樣的短暫。心慌意亂地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畫室門前。刹那間我發現走廊上的芍藥花不見了,隻剩下空的藥瓶子。我著急地四下裏找,終於在走廊的拐角處,看見了它掉在地上,隻剩下殘缺的枝幹和幾乎掉光的葉子。不知是哪個調皮的孩子把它當成了玩具,然後又丟棄了它。手握著它的殘骸,我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時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是祝賀新學年的說話聲和拍掌聲,在春天新鮮的空氣中蕩漾著。刹那間感到,我流淚了。
夏天來臨時,我考上了大學。
直到今天,我仍然會在夢裏看見它。這就是一朵花還給我的恩情,以至於在夢裏,它雖然微小,卻仍然鮮豔地綻放著,極盡所能地打開它最美麗的世界給我,仿佛完全不知,離別已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