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夜譚版式(一)(2 / 2)

“有什麼稀奇,我也看到過。”寧十三的表情終於恢複了正常。

“真的嗎?”裴洛眼睛亮了,“你以前沒說過。”

“我若不是活見鬼,又怎會答應帶你來長安?”寧十三說。 如今想到這段對話,寧十三隻覺頭大如鬥。裴洛是貴公子脾氣,做事常憑心血來潮,也不知道這會兒是在追狐狸呢,還是在跟大蘑菇買油。提到的幾個地方散在城中各處,要找也無從下手。難不成他真跑去偷窺皇宮?那可是十惡重罪,捉住了不是“謀反”就是“謀大逆”,終歸要砍頭。他要被砍頭,自己總不好意思袖手旁觀吧。可歎好心帶他出來玩一回,末了還得攤上個劫天牢的勾當!

不遠處就是永安渠的支流,渠上有一座橋,前年他還在橋邊吃過餛飩。橋下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晚少不得在那貓一宿。他一邊琢磨一邊跑,正跑到十字路口,忽聽見前方傳來整齊沉重的腳步聲。

是一隊巡街的金吾衛。

寧十三一折身,堪堪閃進右邊橫街,躍過水溝,跳入牆邊的陰影裏。不料那早躲著一個人,兩人撞個正著。對方渾身一抖,寧十三眼疾手快,在他出聲之前已經捂住了他的嘴,又扣住後頸,不讓他亂嚷亂動,一邊緊貼牆角觀察外間狀況。靴聲橐橐而過。不一會兒,金吾衛鮮明的甲胄和閃亮的刀戟經過了路口。待他們去得遠了,寧十三放開那人,作個揖道:“兄台,對不住。”那人一言不發,軟軟倒了下去。

不——是——吧——寧十三心中慘叫一聲。他自負天生神力,莫非這一下就誤傷了人命?忙探鼻息,原來隻是暈過去了。“年紀輕輕的,怎這般不中用?”寧十三詫異。聽人講京中最新潮流,男子以麵白如玉、節食束腰、一步三搖為美,看來竟是真的。如此說來,自己這種類型豈非很不吃香?天哪,黃鍾毀棄,瓦釜雷鳴,這他娘的什麼世道!

他憤世嫉俗了一回,把“瓦釜”扶起來靠牆坐好,忽地有個計較。宵禁之律雖嚴,遇有公事急速,並私家吉、凶、疾病之類,憑本坊文牒可以在外走動。這人也算眉清目秀,一副良家子模樣,或許身上就有一份?有念及此,寧十三立刻動手搜身,結果十分失望。想來也是,這小子若有合法文書,又何必躲躲藏藏,還裹著一件便於夜行的玄色披風?

也罷。寧十三掏出一塊銀子放在對方懷裏,告聲“得罪”,解下披風係上:這件行頭倒好掩人耳目。隻是寧十三身高八尺,穿起來短了點。

料理停當,他順牆根往前走,沒出多遠,那整齊的腳步聲又漸漸響了起來,這回是在背後。寧十三凝神一聽,明白是剛才那隊金吾衛折回來了,多半要從這條路過。他想故伎重施,又往交叉的橫街走避,剛探出頭,心中大呼晦氣:眼見橫街上也有一隊騎兵,慢悠悠地正往這邊來。一瞥之下,他知道那二十個兵不打緊,中間的武將卻是個會家子,十有八九是分察徼巡的左右街使之流。此時距離已近,若騰身跳牆頭,一不留神被聽到動靜,反而不妙;最可恨這一片道旁樹都發樹瘟,葉子落盡,光禿禿藏不住人——娘的京兆府竟不及時補種,讓你爺爺沒樹可爬,玩忽職守,該當何罪?後麵金吾衛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響,似乎快到路口了。

正是左右為難之際,寧十三忽然發現對麵地上有一口大箱子。箱子放在道旁樹下,跟他隔著一條水溝,款式像有錢人家放棉被的箱子一樣。箱蓋翻開,裏頭空無一物,大可容人,照著銀白月光,看上去不髒也不破,不知為何被扔在街上。

寧十三顧不得多想,默念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兩足一點,輕輕跳將進去,一手合上了箱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