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瑤光歎息道:“空明寂滅,那是融入了佛理的道家境界。追本溯源,道家所求的,更重於自然而然、任性逍遙。隻是巫山武學太過偏重‘任性’二字,以至於走入了歧途。”

唐夢生心中升起強烈的不安。太乙觀武功心法,曆來講求的便是“空明寂滅”四字,姬瑤光卻認為它並非正途。

更要命的是,他熟讀道家典籍,當然知道姬瑤光說的極有道理。

姬瑤光的目光轉向他,問道:“唐兄既然對巫山門的一切下過如此苦功,不知唐兄有何看法呢?”

唐夢生略一思忖,笑道:“我對巫山武學不敢置評,但對巫山弟子的彼此敵視、自相殘殺卻印象深刻。”

姬瑤光深思地看著他道:“你認為其中原因是什麼?”

唐夢生歎口氣:“你們能夠擊敗天下人,卻擊不敗自己心中的七情六欲。愛憎之念一生,心魔大張,到這個時候,甚至由不得你們自己了。”

姬瑤光沉吟不語。過了片刻他才說道:“的確如此。巫山門曆來講求至情任性,以情馭氣,選弟子時,便要看他是何等性情之人,才能決定他應當習練哪一家的武功。譬如生性矜持莊重之人,就絕不能習練淨壇峰那種巧於媚人的武功;生性溫柔文弱之人,就絕不能習練飛鳳峰的射日弓一類的武功。而一旦習練了哪一家的武功,也就身不由己了,就如甘淨兒不得不媚,伏日升不得不風流,明翠屏不得不萬念俱灰。”

他提到明翠屏,唐夢生不由得想到明春水,心有所感,說道:“翠屏峰的弟子,似乎一開始都很熱心於親近世人啊。”

姬瑤光一笑:“正因為他們對世人太過熱心,才會因為深知世人之醜陋處而灰心失望,所謂愛之深則恨之切便是。所以翠屏峰的武功,會有三變,一變為由熱轉冷,由天下至為熱心之人變為天下至為絕情之人;二變為由冷轉死,因為絕情,而至心如槁木,隻因他已無視生死,所以入水不溺、入火不焚、處大雷雨而不驚、入大澤而不迷;三變為由死轉生,至此才能真正看破世人真麵目,無嗔無喜,無怨無憂,如流水順應萬物一般順應人心,逍遙如不係之舟。因為有這三變,翠屏峰的武功又有一個雅號叫做‘陽關三疊’。”

唐夢生不禁長歎道:“難怪得明春水說巫山門中沒有人敢真的惹惱了翠屏峰弟子。無論是熱心世事還是心灰意冷,他們都是誌在世人、心中無我之人。世人喜生畏死,都因為心中有了一個大大的‘我’橫亙其間,以至於對生之樂戀戀不舍;翠屏峰弟子心中既然無我,與人動手之際,自然無視生死。說老實話,我自己就決不肯和一個不畏死的人拚命。將心比心,也難怪得別人不願意和翠屏峰弟子動手。”

姬瑤光凝神注視著他,許久,又是一笑:“我早應該請你來與我們一道參詳巫山武學的,那樣必定可以省去不少暗中摸索的時間。”說著話鋒一轉,“翠屏峰的武功,按道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三變以至於頂峰,可是曆代弟子,都止於第二變,便因對人世再無留戀而自絕於世。”

唐夢生的心神大為震動,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