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的月份越來越大了,漸漸已經顯懷,而劍雨已經不讓她騎馬,每日一大早都要用新鮮的羊乳擦拭腰腹,以免妊娠紋路明顯。
寧卿有時候陪著她看見上麵一個小小的腳印或者手印凸出來,總覺得生命的神奇,她的手不再如最開始那麼細嫩,但是卻越發的柔韌有力,每次縱馬而來的時候,鬥篷鼓起,暖風入懷,像一匹自由自在的小馬駒。
長安斷斷續續卻堅持不斷的傳來消息。
直到太子被廢儲位空懸那一天,劍雨心情甚好,仿佛那一切都已經進入囊中,是啊皇帝年邁,二皇子本是身份低微的庶子,老四下落不明——除了他,還有誰有那樣的資格和能力堪當大任呢?
她按住自己腰間,那裏有一柄軟劍,忽聽得外麵王珂正在喚她,卻是因為臨近歸期,她想要去附近新興的鎮集上去買些慣常吃的果脯。
劍雨必是放心不下她的,早備了馬車等在一旁。
難得,司馬和一直緊跟在他身旁的秋生也在,寧卿本想推脫,但是王珂已經走過來挽住她的手:“這一去,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劍雨說那鎮上新開了一家酒肆,裏麵做的鴛鴦芙蓉湯是從江南傳來的,他專門訂好了位置,一同去試試如何?”
寧卿看著她殷殷的眼神,不好再拒絕,便點了點頭,王珂笑逐顏開,高興的拉著她走向馬車。
司馬乘了另一輛馬車,走過去的時候,她感覺從那個方向傳來一串串涼颼颼的目光,隻聽秋生帶著討好道:“司馬大哥,外麵風大,不如放下幕簾如何?”
司馬冷冷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她便立刻老實的跳下去,翻身騎上旁邊一匹馬,車夫抽了一鞭,馬車的軲轆動起來,寧卿上車的瞬間看見秋生惆悵的目光,心口一軟,微微歎了口氣。
一路上,隻聽見王珂就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說著,從孩子的乳名到字,從在哪裏安家到找什麼樣的夫子啟蒙都想到了,甚至連剛剛出生要做幾件什麼樣的衣裳和尿布都事無巨細,津津有味的講了一次,寧卿耐著性子聽了一會,終究耐不住,回頭看著劍雨看著她一臉寵愛的模樣,不由笑道:“這還沒有當娘,怎的就這樣話多,也多虧劍雨性子好。”
她說完一會,劍雨才從王珂臉上移開眼睛,夢遊初醒一般問道:“唔?你說什麼?”
寧卿噗哧一笑:“說你是個好爹爹。”
“那是。”劍雨看著王珂。
王珂看著劍雨亦是一笑:“當年,他自告奮勇留下留守北疆,整日找我的碴,恨的我牙癢癢,可又得忍耐——現如今,卻不想,我們倒是在一起了。”
“是啊。”寧卿點頭,一縷神思浮動。
王珂看了她一眼:“倒是你,當年我們都以為你……哎,說這些做什麼。”她歎口氣,摸了摸寧卿的手,那手指肚上因為長氣的彎弓,有一層薄薄的繭子,王珂眼底有憐惜,這樣纖細的手指,曾經溝動琵琶,也曾降過烈馬,而現在卻在這荒無人煙的北境,沉默的衰老下去麼?
馬車中一時沉默,劍雨開始介紹那個新開的酒館,說是酒館,是因為裏麵有頂頂出名的一種陳釀,據說每一桶都是用地下最純粹的地心之水釀成,釀好後還得需要埋在梅花樹下,如此一個寒冬之後才挖出來,關鍵還便宜,一桶酒不過半兩銀子。
寧卿便笑:“這樣商人慣常的手法你也信,倘若真是地心的水,且不說這水喝起來如何,單單是搬運上來,那需多少時間——或者說,這井水不也是地心之水麼?再說梅樹,這得多少梅樹才能供應上他這半兩銀子一痛的酒水?”
劍雨被她的話噎住,一時憤憤:“你看看你,什麼美好的東西到你麵前都被說的一文不值。”
“我隻是實話實說。”
“難得糊塗。你啊,就是太清醒了。”劍雨還要說話,被王珂輕輕踢了一腳,生生壓住了後麵的話頭,不過還好,寧卿並沒有在意,隻是轉頭看向漸漸熱鬧起來的空地:“快到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小鎮,說是小鎮,不過是原來被戰火侵襲後殘留的建築修正後的簡單聚集地,經過這兩年的生息繁衍,隱隱已經有了當年的熱鬧,偶爾也能看見藍眼睛的胡姬。
幾人下了馬車,帶著隨從走過熱鬧的集市,兩旁來往的邊民都自動讓開一條道,劍雨帶著他們一路直奔酒館而去,這酒館開在一棟木樓上,下麵全部是各種各樣的酒缸,占了半個大廳,走上二樓,後麵像模像樣也有幾株梅樹,劍雨一見眼睛便亮了,得意的回頭斜睨寧卿,分明在說:看吧,我可沒有騙你。
司馬走在寧卿旁邊,也看到那幾棵梅樹,此刻梅花已謝,隻留著光禿禿的枝幹,他無端端想起一句詩: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