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貴妃氣極,幾乎再也顧不得,張口便要將那還未最後確認的秘密說出來:這個女人根本不能生養,但是從安北城帶來的那個大夫隻是一麵之詞,她也不可能在這時候要求太醫驗明正身。
皇帝終於開口了:“好了,此事便如此定下。永旭,男兒切不可感情用事,當以天下為大業。”
慕容昕還要說話,皇帝已經揚手示意他安靜。太後的盛宴,皇帝不想有任何不愉快,況且,一個無足輕重的側妃,的確也是他可以接受的。
慕容昕吸了口氣,生生忍住,來日方長,他會有很多法子將她從側妃變成正妃。
這般輕描淡寫的賞賜,這麼一群執掌生殺奪予的局外人,他們當著她的麵討價還價,議論著她,爭奪著她,和曾經,在女閭裏麵那些投壺討賞的兵役沒有任何區別,沒有一個人會顧慮她的看法,甚至,就連那個還在地上的人,可能也並不曾真正明白她曾經說過的話,然後,就這樣隨隨便便決定了她的後半生,妄圖將她帶入她最厭惡的爾虞爾詐和深宮夢魘中。
寧妃對這個結果差強人意,但還是可以接受的,她輕輕推了推妹妹:“妹妹,還不去謝恩。”
嗬,謝恩。寧卿抬起頭來,巨燭的微光照射在她波光瀲灩的眸子裏,恍如流淌的水銀,她俏生生站在那裏,明明是讓人不能逼視的豔麗,偏生讓人生出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的傲骨。
她緩緩走上前去,拜倒在皇帝麵前,額角觸地,沉悶的一聲,莊嚴而凝重。
“陛下,當日您平反寧家時曾經對臣女說過,如有所求,盡可提出。臣女此下有一求,還請陛下允諾。”她抬起頭來,光潔的額頭已經泛紅。
慕容昕神色一振,他怎麼沒想到呢,他嘴角頓時露出一絲笑意。
陳貴妃深深吸了口氣,皇帝也微微皺起眉頭,難道此女竟也有此不自量力的野心,然而君無戲言,他還是說道:“你說。”
寧卿跪坐於太和殿冰涼的地板上,挺直脊背,恍若對庭辯論:“臣女生於長安,太史博士鴻大人開蒙,也曾跟隨父親添墨謄書,不求聞達於女學,隻求修身養性未來相夫教子。後因故沒入女閭,不敢一日忘卻父親教會,謹慎自身,荊釵布裙,粗服蓬發以求自保。後北狄來襲,僥幸遁入安北城,雖然愚鈍,但曾在北境修羅暗部下麵曆練,並幸得武成王賞識,建立女軍,在北境最後一戰中,僥幸曾有些末作用。後隨武成王大都潛行大都,之後南下碧雲書院,幸得碧雲書院院長夫人教誨,習得布兵排陣的微末技倆。而今,既然已經出師,臣女懇請陛下,允許臣女替父盡孝,為陛下的盡臣女拳拳之心。”
她緩緩站起來,伸手拉起頭上晶瑩剔透的海珠,隨著海珠的落下,失去束縛的秀發全部如瀑布一般落下:“臣女身份微末,永和之後,便再也不是長安城中拈花刺繡的閨閣弱女了,隻求陛下允許能在邊境荒城守衛大烮。而今,就連這頭長發,也便——沒在那麼重要了。”
眾人尚未明白,隻見寧卿纖手反轉,一把小小的金剪翻轉出來,慕容昕猝不及防,衝上前去,已經遲了,一大縷烏黑美麗的長發已經落下。
場中一時靜寂。
慕容昕看著那縷緩緩落下的長發,手指僵硬,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寧卿,然後很輕很輕的問了一句最愚蠢不過的話:“那個正妃的位置對你如此重要嗎?”寧為玉碎,不為委曲求全,他們明明可以從長計議的,明明可以有很多方式……
寧卿看著他,微微一怔,繼而嘴角浮現一個嘲弄的笑意,她眼底那份糾結和愧意繼而褪去:“是。”
他的眼睛一下變得黯淡無光,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裏麵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