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不過四十，若為尋常女子，本該是最為成熟風韻的年歲，可廉氏神色無瀾，笑容寡淡，好似久居高閣的紫檀妝奩，藏了胭脂水粉，唯有肅穆無言——
秦安陽頭一回離太後這般接近，杏眸流轉，卻在廉鴛瞥來之前驀地收了視線。
“安陽——”
“是。”
“方才中暑，現在可好些了？”
“承蒙太後娘娘掛心，方才經了林嬤嬤和太醫的照料，已經大好了。”
“——安陽妹妹也要多多愛護自己的身子，方才聽聞你中暑昏厥，可真是嚇了姐姐一跳呢。”
秦安陽抬眸，這陳羨容真是應和得極妙，一來表達了自己的關切，二來……分明是太後娘娘的下馬威，卻偏偏暗指秦安陽沒能保重身體。
最為有趣的是，太後廉鴛竟點了點頭。
殿上靜謐，檀香繚繞，青衣宮娥款步踏來，輕柔如貓，一一奉上茶水點心。
……
昔年父王與摯友心腹議事，鮮少避諱白術，每當談及朝野、宮闈乃至海外大事，小白術總乖乖在窗下看書；若是氣氛輕鬆，父王還會把她抱在膝上，親手教她書法——
“寧淑妃”，“廉家”，他們經常提起。
……
從那長錦袋中小心抽出書卷，塵埃輕揚。
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展開陳舊卷宗，卷首“明貞四年賈全周浦謀反案”赫然在目。
廉城凝神閱覽，白皙側顏輪廓優美，唯有一雙劍眉輕蹙。
此案乍一看簡單明了，就是前朝舊部起兵謀逆，又被迅速撲滅；賈全周浦淩遲，夷九族，其餘兵將或處極刑，或流放……
然而，本案爭議關鍵卻在晉太子司馬瑛身上。
大夏立國，號稱受禪於晉——誠然，當年晉太子捧國璽而出，是夏國公弘國公一同接過——況且朝野皆知，晉太子素來與太宗陛下交善，若有朝廷大事不決，太宗亦會詢問晉太子。
賈周二人公然以“光複晉室”為名舉兵，任誰看來皆是不顧天闕城裏晉太子的死活——
大概久站不適，廉城揉了揉後頸，倚上厚重的木書架，他腰身精瘦，金魚袋與血玉流蘇同心佩自腰間垂下。
“齊王元晃，鎮國公元潯，宋國公薛岱，率禮部尚書袁實，鸞台侍郎趙應，鴻臚寺卿洪衍，戶部侍郎淳於芳……”
二十多人，皆是一時高官顯貴，廉城闔眸，當年朝堂之上眾口鑠金，質疑晉太子暗中參與，太宗陛下震怒，那般場景仿佛就在眼前。
——不對。
腦海中似是掠過一道光亮，廉城放下書卷，抬腕屈指掩唇。
逼仄，擁擠，四圍重重疊疊的高大書架仿佛沉沉壓迫過來，直教人胸口憋悶。黯淡的影投下，宛如密不透風的繭，他孤身立於其間。
——扶還堂，元琅，司馬氏……
那些遊離的、散亂的線索，一點點縫合、相接，光芒盡頭，最終化作一片不可思議的清晰脈絡——
書卷墜地，塵埃狂舞。
——阿芷沒有說錯……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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