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合三年冬
朔風凜冽,沙雪狂卷。
郊外野道兩旁的枯草搖晃戰栗,惟見一輛馬車在這樣的風雪裏艱難前行。車廂裏隱約傳來一聲咒罵,車夫便立刻高高舉起鞭子一甩,那馬慘慘哀嚎一聲也不見步伐加快。
“……真是沒用的廢物!”廂簾撩了起來,稍稍探出一個婦人滿是怒意的臉,“要是耽誤了時辰,娘娘怪罪怎麼辦?”
那車夫竟是不急不慢,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裏的鞭子,淡淡說道:“姑姑莫急,廉大人自會接應。”
滿眼都是霜白蒼茫。
不消多時,車夫撂下了鞭子,婦人又掀開廂簾,風雪中竟驀地出現幾個人影。等馬蹄聲近了,便看清了為首之人的裝束——
華貴的暗金紋銀狐裘大氅上沾染雪色,帽簷下的麵容亦是白淨如霜雪,眸色深邃,兩片薄唇微抿似笑非笑;裏著靛青色舞鶴常服,一隻血玉流蘇同心佩從腰側垂下;腳踩墨黑虎躍馬靴,身量高挺矯健,隻是勒馬一瞬,便氣勢非凡。
“孫姑姑辛苦了。”男子高高坐於馬上,帽簷下的臉神色莫辨。風雪仍在呼卷,孫姑姑卻忙不迭地下了車廂跪伏在雪地上相迎,雪片打在臉上也不敢哆嗦。
“太後娘娘整日掛念,不知安陽郡主貴體可還安好?”
這風雪驀地變得詭譎了,呼呼的聲音竟像鬼哭狼嚎。
孫姑姑下意識地一抖,恭敬地答道:“回大人的話,郡主安好。前些陣子匆忙趕路,染了少許風寒,如今痊愈,正在北畿縣候著,隻等太後娘娘召見了。”
馬上男子默默聽著,孫姑姑語畢也未吭一聲。這婦人伏在雪地上隻覺得奇怪,小心地抬眸一看,卻直直地撞上了一道冰冷的目光,嚇得她立馬低下頭。
“……北畿縣?”良久,男子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脾氣。
“是,北畿縣來福客棧,好生伺候著呢。”
拉車的老馬打了個響鼻,細細的雪渣子從它雜亂的鬃毛上紛紛抖落下來。此時男子才淡淡地道了句“有勞,請起”,孫姑姑縱使心裏萬般不悅也隻能低眉順眼地起身。雖說已是沁平王府的一等嬤嬤,但仆傭畢竟是仆傭,也隻有普通的棉鬥篷禦寒,她一張老臉業已被寒風吹得發紅。
“敢問大人,此番是否是來接我家郡主——”孫姑姑突然噤聲,之前一直跪地回話,並未注意馬夫,誰曾想這廝見到貴人竟杵在那裏一動不動——!氣氛壓抑至極,可那小廝分明見著孫姑姑的怒眼圓睜,不恐反笑。
“——這個姑子,要處理幹淨些。”
冰冷的話語驀地擲進白雪紛飛的天地間。
薄唇合上之時,廉城握起韁繩策馬離開,雖麵如嚴霜,但那大氅之下的英挺身姿足以令人欽羨,那四個侍從打扮的黑篷緊隨其後,揚塵踏雪直奔北畿而去。
若是回頭,便能看到馬夫收起鞭子,一個佝僂的身子重重倒進雪地裏。而老馬受驚的嘶鳴聲,久久地盤旋在這片土地上。
……
北畿縣來福客棧
“姑娘小小年紀就是扶還堂的內門弟子,果真醫術高明,今日若不是姑娘相助,這北畿縣的假大夫就要害了我家小姐了!”
精致的客房裏頗為講究地點了金蘭香,白芷正給榻上半睡半醒的少女把脈,並沒有立刻搭理嬤嬤的奉承,這嬤嬤也不覺得尷尬,還是樂嗬嗬的。
“倒是說不上害不害的,隻是那大夫仗著自己的那點學問多捏造了幾個病症嚇唬人,淨開一些華而不實的補藥牟取暴利!”放下把脈的素手,白芷邊說著邊鋪展開一方白紙寫下藥方,“我扶還堂的弟子最見不得這種敗壞醫者仁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