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風水先生說,這是天降祥瑞,名符其實的天葬,墓地叫“執簡跳龍門”,主其後人出將為相,富貴不可限量。但歐保國不懂,心想本是好好地給父親送葬,卻將棺材帶人扔在亂石坑裏,這算什麼?這是大不敬大不孝啊。歐保國哭得驚天動地,哭得天悲地慘,後來好歹將眼淚抹幹,又回到村裏請人,要將棺材刨出來與祖母合葬,因為這是祖父的生前遺願嘛。可是這次,男人們都躲起來了,都被女鬼嚇破了膽,誰還願意?
沒辦法,挨上兩三天後,父親去到縣上,花大錢請了幾個外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棺材弄出來,重新裝殮釘好,費死費活抬到北山上,與祖母葬在一起。這次女鬼沒出現,隻是接連幾個晚上托夢,要他去城隍廟取一樣東西,是歐術人死後留下的。
後來父親就提了供品大著膽子去了城隍廟。原以為是歐術人的心啊肺啊什麼的,沒想卻是個巴掌大的木盒子,端端正正放在廟門前,打開來,隻有一張黑白老照片。這照片是對母女的合影,母親就是那女鬼的模樣;女兒呢,也與歐術人生前描述的差不多,看來就是小曼了。父親一直記著歐術人的臨終遺言,這才想起那天女鬼將手插進歐術人胸膛裏,原來是為拿出放著的照片,以便讓自己繼續幫她尋找。於是父親便不敢拒絕了,拿起木盒便走。
但自那以後,也不知是照片的原因,還是因為移棺破了風水的原因,父親便走上了背時運。父親是教師,72年年底因為說錯幾句話被鬥了幾回,閑在家裏了。緊接著第二年,我的母親因為生我難產大出血,死了。父親連遭重創,從此一厥不振,變得瘋瘋癲癲的。他白天倒還清醒,背著我不吭聲出氣地種田下地,但到了晚上就糊塗,也就像當年那女鬼一樣,手捏著照片在河灘上找人,通夜地找,通夜地喊,拍門打牆,有時還背著我蹲在沙坑裏刨。刨出的鵝卵石說是金錠,刨出的蘆葦根說是銀條,一盆一盆地,一捆一捆地向家裏搬。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到我七歲那年,我家的房前屋後已給鵝卵石壘起了高高的院牆,院牆下成捆地碼著枯幹的蘆葦根。到那會,歐保國已將自己的身子骨熬幹了,也就雙腿一蹬,見我娘去了。隻不過他死得奇巧,昏昏噩噩走到當年埋我祖父的那個沙坑前,腳下一滑,也就棺材一樣栽下去了,剛好一陣雷雨,也就給湧下的山石埋上了。但再沒誰說這叫“天葬”,都說是歐保國前世做下了惡毒事,祖上又不積德,給當年的女鬼尋上門,拖下去活埋了。
父親死後,七歲的我就成了孤兒。當地人不叫我名字,不喊歐傑,說我克死了祖父,克死了父母,是女鬼投胎過來的,叫我鬼娃。我的名字與父親的活埋一樣恐怖,更恐怖的是河灘上又開始鬧鬼,半夜總是有個女人喊小曼,聲音淒淒厲厲地,一家一戶地敲門,出門又看不見人,甚是陰森鬼魅。當地人呆不下去了,覺得當年是上祖父歐術人的當了,拖家帶口地又向著北山的半山腰轉移。沒多久,河灘上就隻剩下我家獨門獨戶了,河灘的村莊漸漸又荒蕪成河灘了,春天蘆葦瘋長,夏天像霧,秋天像雪,我在霧一樣的蘆花裏神出鬼沒,練就熊心豹膽,不知饑飽冷暖,不知夜黑恐懼,不知歲月飛短流長。
有一天傍晚,我蹲在蘆葦叢裏,正有滋有味地嚼蘆葦根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喊:“鬼娃——,鬼娃——”我怔怔四望,半晌才聽出聲音是從腳下的沙裏發出來的。我小時與村裏的小孩在沙灘上捉迷藏,常常就把自己藏在沙裏麵,讓對方來尋找。我以為這次也一樣,便樂滋滋地向下刨。但刨了尺來深,並沒人,現出塊圓圓的石頭,又四下刨開,竟是塊圓桌樣大的磨盤,而磨盤下麵,似乎有個深洞。我以為小夥伴們就藏在洞裏麵,笑嗬嗬地向裏麵喊:“快出來,快出來,我找著你們了,找著你們了。”裏麵也在笑,說:“我是要出來,可你得幫我把石頭挪開啊!”我說這石頭大,我力氣小,挪不動啊。裏麵的人說你真笨,你再刨深些,把四周刨開,石頭不就滑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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