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天,歐術人和老婆動手,很快就將木棚搬在了那片荒灘高處上。由於荒灘距村莊有一兩裏路,又常鬧鬼,村人避之不及,自也沒誰來管,隨兩口子折騰。接下來,歐術人又親自動手,從沙裏刨出大量的蘆葦根,就沿著河邊遍栽起來。他有空就刨,有空就栽,隨著春日縱深,蘆葦瘋長,轉眼霧一樣鋪滿河灘了。這年夏天一如既往,洪水肆如猛獸,從荒灘咆哮而過,幸得棚子位置高,不曾淹著。洪水中蘆葦起了作用,蘆葦固土,荒灘被潮泥數番淤積越壘越高,河道向對岸推出幾十米遠,原來的荒灘變了大樣。入秋水退之後,歐術人向隊長借了頭牛,將那片荒灘的蘆葦犁出來,又幾番修整,便成數畝肥沃的良田了。
這是我祖父最初的發家史。歐術人得女鬼點化,以後每年,都將犁出的蘆葦根繼續向周圍的荒灘栽種,在災荒年的時候,他家的自留地已有兩百多畝,草棚變成了磚瓦房,屋裏糧食堆積如山,這對當時窮山窮鄉的窮老百姓來說,算是富甲一方了。但祖父為人低調,他主動將土地交了出去。鄉親們承這份情,不至在饑荒年討口要飯,給他分了二三畝,還是作為自留地不上繳公糧。本來就是荒灘,隊裏每家也分了二三畝自留地,這都是背著公社幹的,反正山高皇帝遠,也沒誰來管。
一晃十幾年又過去了。到1973年,我的父親結婚生下了我,取名叫歐傑,希望我長大以為能成為傑出人才,能為國家多作貢獻,能為四化建設添磚添瓦,不在民間受苦受罪。我出生的時候,曾經的荒灘已變成了村莊,蘆葦被徹底清除,沿河兩岸築起了高高的堤壩,算是真正解了洪澇災害之厄。至於當年幫助過我祖父的女鬼,也漸漸淡出視線,被當地人所遺忘了。
我的祖父祖母因為年青時吃太多的苦,都不長壽。祖母1966年就去世了,還沒活過35歲,這在現代,還是大女孩的年齡。祖母的年青離世對祖父是個沉得的打擊,以後便一直病病懨懨,五十多歲的人,滿頭白發,連走路都得人扶。
祖母的墓地是祖父親自找的,他說尋遍北山,就隻那塊地好,正對河上的大橋橋孔,叫“入水口”,是一塊明堂開闊的好墓地,澤被後世,多子多福。
祖父是1971年去世的,死前一直念叨:“保國,**************,國家恩情似海深,你得繼續找,我對你說過她的模樣,你找不著,讓你下輩人找。”歐保國含淚點頭,但旁邊的人都聽不懂。
祖父又說:“那女鬼都來找過好幾次了,還問我要照片。先前又來,我作不了交待,我死後就看你的了。”祖父說得鬼氣森森四下陰風颯颯的,仿佛當年那女鬼就站在床邊,他看得見,其他的人卻看不見。
父親歐保國又點頭:“放心吧爹,我信你的話,我這輩人找不著她,下輩人還讓您的孫子去找。”
祖父長喘口氣,這才喉嚨裏“咕咕”兩聲,咽氣了。
埋葬祖父的那天,歐保國請了十六個彪形大漢,輪換著向北山上抬棺材。但這天怪事連連,抬棺的人總覺棺材旁邊有個白影晃來晃去,披頭散發,看不清臉。歐寶國倒看得清楚,但裝著沒看見,一直不敢吭聲。歐術人當年與女鬼黃二嫂結緣的事曾在家鄉廣為流傳,歐術人生前也無數次向他交待過,一直就半信半疑的,可現在卻見女鬼扶棺而走,早已嚇得臉青麵黑頭皮發麻了。但他是歐術人的獨子,是最後送終的人,總不可能因為害怕棄棺而去。
這樣一路看著女鬼,好不容易走到北山腳下。抬棺的人都說累,要換人。歐保國見那女鬼仍站在棺前不走,原本好好立在棺材上的大紅公雞耷拉著頭,竟然死了。歐保國越發害怕,也說換人。這時候,晴朗的天空忽然電閃雷鳴,跟著豆大的雨點“辟辟啪啪”向下砸落。這十六個彪形大漢已看清女鬼跟在棺前,正愁找不到機會,都“媽呀”大叫著,將肩膀的抬扛向下一扔,不要命似的向著雨裏跑去了。
歐保國立在大雨裏,看見父親的棺材幾個翻轉,棺蓋脫開,跟著頭朝下已滑進了旁邊的個沙坑裏。他正要伸手去拖繩子,卻見那女鬼俯在棺木上,尖利的手指插進歐術人的胸脯裏,跟著拉出了什麼東西,於是也顧不得自己的父親了,也轉身向著大雨裏跑。
傾盆大雨下了足足兩個小時方才停止。雨過天晴之後,驚魂未定的歐保國又順著原路找回來,找到大夥扔抬杠的地方,女鬼不見了,歐術人的棺材也不見了。二十出頭的歐保國又驚又氣,坐地慟哭。沒多久,村裏有幾個老頭太婆拄著拐杖走上來,大家幫忙東尋西找,才發現棺材就在下麵的沙坑裏,但早給大雨衝刷的山石嚴嚴實實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