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誌在四方 (2)
“哦?”仍是那麼遙遠又壓抑的聲音,淡淡傳來,仿佛風一吹便散了,然後碎落在四處。恍惚中還能聽到離散飄落的聲音。大殿中靜極,嶽穹抹了把已淌下來的汗,覺出女皇今日的異常。那種蕭索,仿佛已不帶絲毫生氣,而現在居於殿中的不過是具軀殼。
嶽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咬了咬牙仍是上前一大步,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如果現在放手,那麼有可能永遠都沒有抓住的機會了。“皇上,個人私怨與家國興盛,孰輕孰重?”
家國?媯語自嘲一笑,她還有家國麼?居然有人會問她,個人與家國在心中的份量?“嶽卿以為呢?”君王,她這個君王麼?她哪來那份心力去決定一個國家的興旺與否。眼前這位智計百出的賢臣居然也會這麼問?
嶽穹仿佛聽到一種壓抑下的崩潰,那麼平靜,卻,瘋狂。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皇上,為君者當誌在天下……”
“誌在天下?我至多不過是個守成之君。”
“皇上。”嶽穹一雙銳利精深的眼睛,此時勃發出昂揚的光彩,“您不能隻做一個守成之君。皇上請看。”他一步跨到《乾定皇輿圖》下,“如今三藩之亂不日即克,整個碧落西南急須重新整頓。東南,沿海一帶,海盜流寇不說,倭奴時時侵擾海防,民生不定。再看麟州,麟王擁兵自重,不軌之心已不是一日兩日,就算他現無謀逆之心,但憑他坐鎮一方,統兵十萬,威懾北方已足堪憂慮。皇上麵對如此局勢,豈可守成?又怎麼守得了成?待得國事平定,民生殷富,即可南平大理,北征匈奴,西定吐蕃,東掃倭奴……如此四海升平,宇內富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那一刻,皇上又豈會是個守成之君?”
如此激昂慷慨,如此胸懷天下,誌在遠方。南平大理,北征匈奴,西定吐蕃,東掃倭奴……嶽穹,讓這麼一個雄心勃勃的人才留在自己身邊是大材小用,埋沒了。她哪裏有那樣的懷抱?她隻是想保命,想報仇而已,隻是這樣而已。
“嶽穹……”媯語欲言又止。
“皇上。”嶽穹語氣忽然有些哽咽,“臣原本隻將這腔抱負藏於心底,也不曾想過真能將之施展到極致。是皇上,四年前在顧步橋上訓斥臣的一番話,讓嶽穹覺得此生心願如能得遇明主,也並非不能實現。皇上……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您啊……”
士!這是士情!媯語看著伏在地上輕顫的嶽穹,那是竭盡心力可鞠躬盡粹,死而後已的義氣幹雲!她從不知道,嶽穹這樣冷靜銳利的人居然也會有這般士為知己者死的俠氣與激越。她是不是負了他?但又為什麼要是她呢?聞君祥、蕭霓選中她,巫弋以仁善困住她,孫預以柔情圈禁她,如今,嶽穹更以士情與天下來逼她。為什麼要是她呢?為什麼單單要逼迫她?為什麼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恨,也放不下他人的信任。看著他跪在大殿上,一個冷靜到徹底的人哭成這樣,她聽不到哭聲,也沒看到眼淚,但,正是這樣的氛圍讓她什麼任性的事也做不出來。
她狠咬了下唇,“我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明君聖主,掃平天下,我遠做不到。但你如果有這個恒心堅持下去,那麼便從我這一代開啟吧。”
“皇上……臣謝皇上,謝皇上……”
“個人私怨與家國興盛,我會努力讓家國興盛起來,但個人私怨我也不會放過。嶽穹,我不是什麼聖明的主子,你也最好看清楚。我不保證一定沒有那麼一天會讓你失望透頂。”
“皇上。”嶽穹抬起頭,眼底泛開的居然是閃亮得一如赤子的摯誠的信任,“嶽穹誓死追隨皇上。”
那麼明亮,那麼耀目,刺得媯語不禁想避開眼。“…你們都在逼我。”
嶽穹堅定的眼神冷靜了些,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沒必要再窮追猛打下去。“臣隻是覺得皇上對攝政王大可不必如此針鋒相對。”
轉得倒快。這才是今日進諫的目的吧?媯語想到朝堂上孫預疲憊的眼,誰都是這樣的無奈,逼不得以的舍卻,逼不得以的背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不對立又該如何?權臣與君主,什麼時候能相安無事?孫預在這點上想得很明白。”是不是針鋒相對對於結果不會有絲毫改變。
“但還有朝臣。攝政王的心意皇上應該好好把握,就如同光祿議郎水揚波一樣。”嶽穹說得十分平靜,這樣大膽又直接的話吐露得毫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