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個洛洛討厭吧。”夕顏一隻小手拉著我,小聲對我說道。
“走吧,看什麼哪,莫非你想娶她做小?”
段月容紫瞳斜眼看我,打散了我的沉思。我想起這幾年兩人假鳳虛凰,便給他逗樂了,扭頭與他相視而笑。
我們上了馬,同洛洛他們背道而行。綠水逶迤,芳草長堤,我們沿著柳堤跑了一陣。“我們這是去哪裏啊?”我不動聲色地問著。他沒有答我,隻是向我清淺一笑。水麵漸窄,那河塘中滿眼碧葉紅荷,連天接地正絢然盛放。萬裏晴空中,
蜻蜓點點,沙禽掠岸飛起,引得夕顏同軒轅翼在馬上揮舞著小手,大笑出聲。
跑了一會兒,水流漸淺,花萍浮滿清澈見底的溪水,繞溪中圓石靜謐而流。我們似進入了一處山穀,馬蹄便踏入深深淺淺的各色花叢深處,但聞青草花香之氣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不久我們來到一處密林,眼前一汪深山幽潭,碧藍透底,無風無波的潭麵如一塊巨大的琉璃鏡,微有粉白的鮮花瓣隨風飄灑而至,微漾清淺的水紋,一圈圈恬靜平和,好似天上的仙子梳妝時,不小心鬆了手,那棱花鏡便墜入凡間,化作此等人間仙境,我不由看得癡了。
蒙詔在前頭回馬過來,“殿下,已到花溪坪了。”段月容便點點頭,喊了聲原地休息,馬隊便停歇下來。我捶了捶腰,段月容便遞上一水壺,在陽光下對我柔聲道:“累了吧。”“還好,”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擦了擦水壺口,疑惑道:“這不是回大
理的路啊,咱們這是去哪裏啊?”段月容微微一笑,頂著空中五彩的陽光泡泡,向遠處正在同沿歌搶大棗嬉戲的夕顏一招手,“夕顏過來。”
夕顏便從沿歌那裏掙開了手,屁顛屁顛地學著小馬步,嘚兒嘚兒地撲過來,雙手緊緊拉著他伸出的大手。他寵溺地把夕顏離地抱起,向外甩了幾圈,夕顏在空中興奮地嗷嗷大叫了幾聲。
可這卻把我給嚇得一身冷汗,“快放她下來,小孩子骨頭嫩,別拉脫臼了。”他聞言停了下來,抱起夕顏,“母女倆”對著我大笑不已,那琉璃紫瞳一
時燦爛非凡。夕顏滿麵紅光,喘氣道:“好好玩,爹爹也來試試。”段月容放下夕顏,夕顏便空下兩隻手緊緊抓住我和段月容,天真道:“爹
爹娘娘,夕顏變成神牛牛,拉你們回大理。”
她學著牛叫,然後真的像頭牛似的低頭,頂著兩隻小髻子拉著我倆往前走,然後發現力氣不夠,便喚著軒轅翼來幫忙。
軒轅翼有點尷尬,但不好掃夕顏的興,便加入了“小牛牛”車隊,悶頭往前走。而我不想傷害兩隻“小神牛牛”的小心靈,便慢慢移動腳步,由得這兩隻小神牛牛拉著走。
段月容被孩童的稚言又逗得一陣大笑,也學著我,往前移步,嘴裏喊著:
“我說神牛牛啊,可否先把我們拖到那棵樹下休息休息啊?”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後的學生侍從更是一陣莞爾。段月容扭頭對我笑道:“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在一起了。汝州風光怡
人,名勝南陽山和東離山,乃是人間一絕。若非現下兵荒馬亂,此時早已遊人遍地了。此地便是兩山交彙之處,喚作花溪坪,我陪你玩上幾日,好嗎?”夕顏同軒轅翼把我們拖到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底下,然後又跑去找沿歌小玉他們玩了。
早有孟寅攤上幹淨的一大張米色絲羅,段月容拉著我坐下,又有蒙詔遞上些幹果,沿歌他們在遠處采來幾隻野梨山桃,衛士便將采來的山果在這潭中洗了,由蒙詔傳過來,孟寅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陣,又用上好的明黃緞子包著遞上來。眾人按照品階垂手而立,一派宮中禮儀。
段月容哈哈一笑,“在外麵沒那麼多規矩,孟寅留下伺候,你們都散去吧。讓我同屋裏的也好好歇歇腳。”於是眾人唱了喏,蒙詔便安排隨行的幾個武士沒入草叢或是上樹暗中相護,自己同翠花站在湖邊喂馬喝水。我咬了一隻青黃相接的桃子,沒想到還挺甜的。我便又在一堆山果中挑了一個,遞了一個給段月容,“嚐嚐,絕對綠色食品,無汙染,超甜。”“呃?!”他的紫眸閃著不解,但還是接過來一口咬下,咀嚼了幾下點頭
道:“果然甜脆。”我們倆微笑著啃著山果,享受著這片刻平靜。有女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我舉目望去,陽光下兩個人影高大而立,原來
是蒙詔同翠花兩人正牽著各自的坐騎,邊走邊說著什麼。翠花穿著一身棗紅薄外夾襖,白色內綢衣,藏青色的如意宮絛係著淡青長裙,腰配銀刀,一如既往的濃眉大眼,未語豪笑先傳,英姿颯爽地立在潭邊。蒙詔一身玄色長衫,猿臂蜂腰,長條子的紋麵臉上淡淡而笑,一貫的清瘦卓絕。
蒙詔的大黃馬是大宛名種,叫絕影,是打到金沙江那陣子,頭人進貢的,渾身金黃,個頭雄奇,神駿挺拔,幾乎賽過了段月容的愛騎汗血寶馬騰雲,脾氣卻比騰雲還要強,誰也不讓騎,連段月容也不給麵子,但獨獨對蒙詔那個順服啊。翠花的坐騎雖是一匹名貴的蒙古矮馬,但卻渾身褐青色的毛,右馬眼一圈烏黑,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這匹馬原本是段月容打下真蠟南十八郡、三十六寨得到的無數戰利品之一,段月容看這匹馬乖巧溫順、個頭又矮,覺得挺適合小孩騎的,就送給夕顏當生辰禮物。
偏夕顏這丫頭嫌它長得又矮又醜,就硬塞給了華山,還騙華山說她就是看這匹小馬長得特別好看又有型,所以才舍不得騎,特地給華山留的。老實的華山受寵若驚,還喜滋滋地覺得摸摸小矮馬也挺好的,隻是蒙詔一直不敢讓他單獨騎,怕給摔了。偏偏時常來照顧華山的翠花對這匹馬倒是一見鍾情,喜歡得跟什麼似的,有時也抱著華山騎騎小矮馬,過過癮,於是溫和的蒙詔就大方地轉送給了翠花,翠花便歡天喜地給它取名叫烏蛋蛋。
兩人兩馬似是信步踱到幽潭對麵,一向溫馴的烏蛋蛋忽然對著絕影噴著鼻息,蒙詔笑著摸摸絕影的鬃毛,似是怕絕影對烏蛋蛋刨蹄子。高壯的絕影委屈地一抬兩隻漂亮的前蹄,蹦起來仰天輕嘯了一聲。翠花微叫著,趕緊拉著烏蛋蛋退了一大步。她拍拍烏蛋蛋的腦門,看她的口型好像在說:你怎麼敢惹絕影呀,小心它把你吃了。
蒙詔緊張地跑到翠花那裏,好像在問你沒有被踢著吧,然後兩人相視而笑,腦袋幾乎要湊到一塊了。平靜滑整的潭麵映著兩人一紅一黑兩個影子,旁邊兩匹戰馬一高一矮、一金一青,有時彎著的馬腦袋還碰對對,倒也成了一幅畫。
嗯,咱們翠花的個子還真高,站著居然同高大的蒙詔一樣平哎。
哎?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蒙詔笑成這樣啊,好像也很久沒有看到翠花臉紅了。
哎?為啥我覺得這兩個有點情況啊。我正眯著眼琢磨著,旁邊的段月容忽然發話道:“我打算明年開春就替蒙詔向君樹濤下聘。”
我手裏啃了半個的桃子掉了下來。段月容對我笑道:“你嫌人家蒙詔配不上你們君家的翠花嗎?”我趕緊像撥浪鼓似的搖搖頭,結結巴巴道:“這、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啊,我……怎麼……毫不知情啊?”
段月容摸摸我悶悶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他們倆肚子裏的蟲子,怎麼知曉呢?反正也就這兩年的事吧,忽然就覺得他們倆眼神不太一樣了。”
“可是蒙詔將軍一直心高氣傲的,我一直以為他會為初畫獨身一輩子呢,怎麼他就……”我百思不得其解,想起以前段月容也送給他一堆性格溫順的美人兒,他全把人家當成粗使丫頭。他怎麼就看上長得一般,脾氣也不怎麼溫和的翠花了呢?
“許是蒙詔想替華山找個好媽媽吧,”段月容輕歎一聲,“翠花雖不是美人坯子,但卻是難得的好心腸,有翠花照應華山也好。蒙詔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除了同我說話,他什麼人都不愛搭理,但一旦認準了就死心塌地一輩子,我想他定能對翠花好一輩子的。”
我扭頭再看那笑得燦爛的兩人,正感慨一番,忽然感到有人在擺弄我的小臂,這才發現段月容正在撩開袖子,給我的手臂上戴著一隻金光燦燦的鐲子。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昨天晚上我枕著的那隻金臂鐲。
“你……”
我怔著,想甩開手臂,他卻抓得牢牢的,“別動,一會兒就箍上了。”
“人家有東陵白玉簪,我便沒有紫慧金臂鐲嗎?”他睨著我嗤笑了一聲,不停調著那金鐲的鬆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嘴裏低低地嘀咕著,“嗯?瞧這小細胳臂,現在越發細了,都戴不上了。”
無奈我的胳臂原來也就隻有他的三分之二,現如今更是隻有他的一半粗細,他隻得將其擰成三圈,箍在我的左臂上。
“嗯,你戴還挺好看的。”段月容誌得意滿地看了我兩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平靜地淡笑說道:“這兩個臂鐲原本一直供在阿嵯耶觀音閣裏,我父王娶了母妃後,帶她到觀音閣中進香。這兩個臂鐲通身發著紫金光,寺中住持雲,母妃懷著下凡的九天貴仙,這兩個臂鐲本是屬於我前世真身的,可他又說我前生業障過多,要出家修行,方能消除罪孽,我父王自然不同意。那住持便長歎一聲說一切隨天意吧,說我降世後少年時必會噩夢不斷、病孽纏身,唯有戴著這兩個臂鐲方可平安長大,便算做了大法事。不想少年病弱的我戴上臂鐲後果真身強體壯起來,然後一路平安長到了現在。
“我把其中一隻送給了蒙詔,另一隻在庚戌國變時丟了。你在斷魂橋邊拋下我,我便睡了過去。父王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快要準備後事了,有一個自稱金穀子的雲遊道人,滿嘴道語的。我大理尚佛,自然沒人理睬這瘋道人。可是這瘋道人竟然帶了這隻臂鐲回來了,他說隻要兩隻臂鐲戴齊,便能喚醒我。我父王便舍下老臉,問蒙詔又討了回來,配上金穀真人的那隻,沒想到還真靈驗了,我真醒了過來。”
我驚道:“金穀子,可是齊放的師父金穀子?那名滿天下的前任武林盟主金穀子?”
“金穀子在大理不過傳說罷了,”段月容嘿嘿笑了兩聲,從我腦門上輕輕拉下一片花瓣,吹向空中,“偏那時齊仲書正滿大街找你,沒同那瘋道人照上麵,誰知是不是真身呢?反正我醒了,不待我父王重謝,那道人也消失了。”
“可這禮物太珍貴了,你還是留著吧。”我怯懦著,說著就要把那隻神奇的鐲子摘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著搖了搖頭,溫和地製止了我,“你且收著。”
他挑了一隻青紅相間的野山桃,放到鼻間嗅了嗅,那瀲灩的紫眸柔得似滴出水來,對我曼聲輕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燦爛的陽光灑下,流動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閃著金子般的光輝,璀璨的紫瞳如夢似水,柔情湧動,似又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真摯溫柔,深深地凝視著我。我一時便在感動中恍惚,仿佛那夢境裏的紫浮,柔情蜜意地看著我,宛如千百年來一直這樣凝視著我,亙古未變。我無法挪開我的眼,竟是一陣說不出的迷失。
“可是有人她就是不稀罕我的好東西哪。不過,”那廂裏,段月容忽然假假地歎息一陣,然後語氣一轉,凶惡道:“你這輩子還是得給我戴著……”
明明還是調笑的語氣,臉上也帶著粲笑,偏那紫瞳卻閃過一絲尷尬和哀傷,微微躲避著我的視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中不忍,想也不想間,話已脫口而出。我自
己也不敢相信,心上卻感到一片坦然,“我稀罕。”段月容徹底怔住了,他伸手撫向我的臉頰,訥訥道:“你、你說什麼?”“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沒心。”我低下頭,輕聲道:“你對我的好,我不是
不知道。這七八年來,我同你和夕顏還有大夥在一起很開心,隻是、隻是……隻是上天先讓我遇見了他。”西楓苑裏那世上最迷人的微笑,弓月宮那陰森恐怖的地下世界裏,那個淒愴的白色身影,那魂牽夢繞的《長相守》,那聲聲呼喚:木槿,木槿……每每夜半想起,便成了撕心裂肺的思念,最斷人腸,生生折磨著我的靈魂。那生死之際無望而瘋狂的承諾,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一遍又一遍地念在心裏,那長相守的美好願望,難道此生終成了遙遙無期的黃粱一夢而已?
我的眼圈紅了,努力想開口繼續說下去,卻落入一個寬廣的胸懷,眼淚落在上好的紫錦緞上,快速滲入胸前,隻留一攤深色的水跡。我聽到他劇烈的心跳,微抬頭,迎上一個火熱的吻,唇齒相依,火熱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我掙開了他。段月容的紫瞳亮晶晶,仿佛盛開著最燦爛的煙花,
緊緊摟著我,動容道:“你當真稀罕我嗎?”我怔怔地看著他的紫瞳,一時無言。這七年的過往曆曆在目。命運總愛弄人,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奪取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尊嚴。然後又是這個男人奇跡般地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我所夢想的一切安定平
靜的生活。於是我有了一個淘氣可愛的女兒,一群活潑善良的學生,一位每次都會帶來驚訝的妒悍的紫瞳娘子,一場場精彩的商場遊戲,一次次幫助別人的快樂。
他為我改變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他深知是他讓我家園盡毀,失去一切,嚐盡人間世態炎涼,於是他這七年來加倍補償,就像他對我說的,不是不能對我強取豪奪,隻是想看到我對他真心地笑。
是的,他成功了,他竟然實現了我同於飛燕的夢想:自由自在,泛舟碧波,我再一次快樂地笑出聲來。
難道上天讓我再次先遇上段月容,便是要告訴我,花木槿與原非白,終是有緣無分?
段月容等不到我的答案,亦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你皮薄,總對我說不出那纏綿的話來。”他昂頭輕哼一聲,狀似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對我綻出最最美麗的微笑。那紫瞳好像深潭一般,閃著琢磨不透的光,口中卻吐出最殘酷的話語,“那你能對我起個誓,今生今世再不見那原非白嗎?”
天空忽然飄來朵朵烏雲,不時遮住璀璨的陽光。
我一下子愣住了,耳邊仿佛又響起婉約動人的《長相守》,那抹白衣人影,仍在星光下對我淡笑,可我卻迷失在越來越遠的地方。我惘然地望向段月容,艱澀地開口道:“月容,我、我、我想再見他一麵,可不可以讓我再……”
“閉嘴。”段月容霍然起身。天空仿佛忽然澆下了傾盆大雨,撲滅了段月容眼中的五彩煙花,澆透了有情人心中最美好的幻想。
他高高的個子向我投下一片陰影,逆著光,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唯有燦爛的紫瞳灑下一片陰冷。七月裏的我隻感到臘月裏的寒。
“我知道你肚子裏的花花腸子,木槿。”段月容冷冷道,“所以,我勸你不要有這個念頭,想都不要想。”他猛然轉身離去,冷冷的背影對著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他了。”
“為什麼?”我也跟了上去,一下子走到他的眼前,不顧他滿臉陰沉,抓著他的雙臂,顫聲道:“月容,我沒有別的想法啊。我隻想知道他的身體是不是好一點了,隻想同他像個老朋友一樣談談。”
“他的身子好著哪。你下落不明、我昏迷不醒那陣子,他踏雪公子早就能跑能跳,還能玩女人、戰東都。這一年他順風順水,連宋明磊都忌憚他三分,他有什麼不好的?”段月容拂開我的手,不耐煩而乖戾道,“你且對他情有獨鍾,可你是否想過,他是否真心想見你?你同他談什麼,談談怎麼偷偷捅死我,談談我大理有多少錦繡河山好讓他來踐踏,然後方便你們一起雙宿雙飛嗎?”
“月容,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父王,對你百依百順;你有女兒夕顏,你有我的學生,有我的生意,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八年,八年……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天下人都以為他多麼癡情,多麼驚才絕豔,隻有我心裏知道,他……其實他、他和我一樣,不過是一個在感情上認死理的死心眼。”我對著段月容,想起那孤單的白影,那淒愴的《長相守》,不由哭花了臉,辛酸道:“我見他,隻是想讓他好好過下去,別再掛記著我了,以後就再也不見他了,好好守著你還有夕顏他們,還不成嗎?”
段月容莫測地看著我,沒有答我,隻是冷冷地繞過我,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我心如刀絞,再顧不得旁人,隻是對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聲哭喊道:
“月容,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所有的人都向我們看來。夕顏害怕地想過來,可是翠花卻拉住了她。“你就講道理了嗎?是誰在弓月宮答應跟我走的?可又是誰最後背信棄
義?”段月容停住了,慢慢回身,紫瞳幽冷,卻難掩傷痛和決絕,他冰冷道:“木槿,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難道還以為我會信你嗎?”我如遭電擊,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頹然地跌坐在地上,捂著臉無語淚千行。七月裏的天氣變幻莫測,上午還好好的,到了晌午就下起大雨來,花溪坪老潭那平靜的水鏡被暴雨滴穿,裂個粉碎。
入夜,我們便在當地一家名叫信遊的有二十多年曆史的老字號客棧落腳。
那老板一臉老實,兩隻老眼溫和得像小鹿的眼睛,你看到他絕對不會聯想到浴血沙場殺人如麻的武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忠厚老實的老好人,在前幾日還輕而易舉地捕殺了眾多原氏高手。
他迎我們一大幫子人進入客棧後麵一所安靜的大院,隻剩下我、段月容還有蒙詔時,他雙膝跪倒便向段月容行了一個宮廷大禮,老眼精光畢現道:“吾主放心,洛洛姑娘與老奴已將質子押送回來,幽冥教與原家均未發現。”
段月容立時把他扶起,淡淡一笑,“仇叔,別來無恙?”“小人一切都好。”仇叔眼中微帶淚花,微笑道:“小人收到蒙詔突然來的信,說是小王爺,哦,不,太子殿下前來,小人便準備好了一切。”
“仇叔,前日分手之時甚是倉促,未及相告,這便是君莫問,”段月容又客套了幾句,然後指著耷拉著臉的我,“亦是大公主的母妃。”“哦,原來如此,這、這便是聞名大江南北,真正的君大老板?”仇叔作
勢又要向我行禮,目光如刺芒一樣看向我,充滿了探詢的味道。我手一微擋,他便立時站直了身子。老狐狸。“木槿,快快見過仇叔,我的第一位武學先生,亦算是我大理的第一名
將。”段月容微笑著拉過我。哦,原來如此。我便行了大禮。兩人又嘮了一會兒嗑,而我沉浸在可能再也見不到非白的悲傷中,精神恍
惚。
我回神時,已經被段月容帶到仇叔給我們收拾的屋子裏。裏麵的裝飾全是段月容喜歡的奢華風格,桌上還特地擺了一個盛滿泉水的淺底金盤子,盤底上雕著飛天映月,水麵上灑滿了鮮花——因為段月容這廝習慣一進屋就要用金盤子盛的香花水淨手,還不能是銀盤子或是玉盤子,且盤子裏的鮮花品種一定要超過五種。
記得我以前罵他連洗個手都如此奢華,他還理直氣壯地一攤手,拉著我坐下,像領導似的語重心長道:“愛妃實在冤枉本宮了。本宮經過庚戌國變後已然節儉很多了。原來本宮淨手的金盤,須是內嵌五色寶石,外鑲珊瑚珍珠,底刻紫魚蓮花佛經千言論,下有千年紫檀為托的金盤,盛的是滄山蝴蝶冰泉,灑的是我大理三十六族各族族花之鮮花瓣方可,還要有十位佳麗在側,香胰、熏油、按摩,那個……如果是晚上,我還順帶挑了哪一位美人兒侍寢的,可能……還要再多洗些花樣。”
他的紫瞳若無其事地瞥向我,“當然,若是你以後想伺候我淨手,那……本宮還是可以考慮再節儉的……哎?怎麼跑啦?”我回過神來,小玉催我去隔壁的浴室,這個老頭子想得真周到,連段月容喜歡沐浴這個喜好都想到了。浴室華麗非凡,嚴格說來就是一大遊泳池,我就哈哈笑地絆倒小玉,讓小玉掉下水,然後拉著她陪我遊了兩三圈。正想叫夕顏和軒轅翼也來玩,忽然想
起萬一段月容闖進來,豈不又被他占便宜,便戀戀不舍地爬起來。
新愁舊風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