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4(新)06(2 / 3)

一年不見,他和我之間都改變了很多,隻是我們互相太過了解,有默契地把這個認知放在心上保持緘默而已。而段月容顯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地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輕輕攪動的波浪上,那思緒分明是在我所無法觸及的某個遙遠的角落。

一時間,舟身微晃,唯有波濤之聲輕拍。屋內華貴的珠簾輕輕碰擊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漸漸地也飽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來。接下來我該怎麼同段月容說我的打算呢?

剛轉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嚇得差點將碗筷扔掉,他卻隻是沉沉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地對我媚然一笑。我相應地打了一哆嗦,渾身汗毛長三長。

“沒見著也好。”他沒有預兆地柔聲對我啟口道。

啥意思?我看著他。一定是我這一年的遭遇,讓我不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有潔癖,你現在這副豬不啃狗不叼的模樣,他若是連正眼都不瞧你一眼,你豈不更傷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弧度,紫瞳裏一派幸災樂禍。

我意識到他是在說原非白。顯然這廝是看我飽了,便要繼續我們的口角,以期進一步刺傷我的心靈,好讓我對他徹底臣服。

我眯著眼睛看他,正要開口,他卻好心情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艙門,那月光便柔和地流瀉了進來。他回頭對我淺笑,那月光正輕灑在他未束冠的長發上,好像烏亮的波浪一般在背上披散,映著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冶動人。隻聽他對我柔柔笑道:“木槿,其實今天是個好日子。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動人哪。”

紫瞳對我放著一千瓦的電力,他微笑著走了出去。

我呆愣中門又再開,進來的卻是一串熟人,齊放、沿歌、蒙詔、翠花、豆

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隨從,大夥一頓激動的認親,皆頓覺恍若隔世。眾人的腿腳叢裏又哇哇傳來孩童的哭叫,是夕顏和軒轅翼。夕顏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我衝過來,把我撞倒在拔步床上。然後又驚天動地

地哭了起來,“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嗎,你為什麼不認夕顏?”我也抱緊了夕顏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謹慎地看著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

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想起了什麼,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大夥七嘴八舌地圍著我激動萬分。我聽著眾人顛三倒四的敘述:原來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禦醫及民間大夫,他們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魘,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邋遢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犯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渡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自那之後,大理王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嚴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於是眾人見到我時都有疑惑,卻誰都不敢相認。

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渡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裏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複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夕顏又談到了卓朗朵姆。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

胖的紫瞳男嬰後,終日趾高氣揚,甚至連佳西娜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珊地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不但麵上毫無笑意,對卓朗朵姆也很冷淡,不過大理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纏著娘娘,比卓朗朵姆還要討厭。”夕顏開心地大聲道,“爹爹回來就好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向門口看去。果然,這時段月容帶了一個醫生走了進來,像是要給我看病。

顯然他聽到了夕顏的話,倒沒說什麼,隻是皺了一下眉。

他溫言道:“夕顏,你娘娘累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大夥臨走時,我拉住了沿歌,一時哽咽,“沿歌,先生對不住春來,對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開始躲閃著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許久,他才滿臉淒愴,忍著淚道:“先生,這都是春來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見到撒魯爾,我必會為春來報仇的,先生萬不能攔我。”

我一時語滯,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輕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輕輕拉出我的手給那個大理醫生把脈。

我認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醫生鄭峭,也勉強可算是我的私人醫生,因為過去七年裏,他每隔三個月為我把脈一次,配製那著名的含有二十四味中藥的稀有特色丸子。

這一回,他顯然對我身體有諸多憂慮,用了很多奇怪的銀針來紮我的頭腦,我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針葫蘆。

後來還拿出了一種銀色的蠱蟲,他的秘寶寵物“銀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種蠱蟲。他將銀月放到我的脈搏上,驚駭地發現了那以往戰無不勝的銀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後便立刻絞著肚腸,然後渾身發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來。這可是鄭醫生的心愛之物啊,我上哪裏去賠他呀。

然而,他傷心之餘,卻激起了強大的科學研發熱情。他給我把了許久脈,不顧段月容在旁邊瞪了很久,隻是看著我的眼中驚駭非常,喃喃道:“原來如此,娘娘的身體亦有蠱?這、這不是南疆蠱王,白優子嗎?真想不到,已經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還能再看見一個為白優子寄生的活人,更沒有想到娘娘胸腹上的舊傷便是被這種蠱蟲封住的。當年,便是有一位神醫,以白優子救出尚在母體中的殿下,隻是……夫人要有克製這種蠱王的東西啊,不然遲早蠱王會反噬人體。莫非那克製之物便是夫人胸前的紫物?”他恍然道,說著就又要來扒我的衣服,被段月容及時喝住了,便訥訥地紅著臉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對他淡淡而笑。他似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段月容趕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胸前的傷痕,先是震驚,然後亦是淚流滿麵。讓我感動之餘,回想起弓月城中的慘劇,還有春來等一幹人的悲劇,亦禁不住流了淚,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勸了半天。

段月容囑咐我先睡,拉著鄭峭密談去了。可能是他對我的健康有很多疑問,礙著我不好相問。

我一沾上香軟的床鋪,便進入了夢鄉。這回我夢見了蘭生,他的背影在無邊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驚叫著想讓他回來。但是當我拉住他,把他轉回來時,卻見他的臉已經被人完全剝掉了,我嚇得鬆了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跌進了血河。

我忽覺我的周身微微搖晃著,舉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結子花的窗欞外,冰輪清冷清冷地俯視著我,散放著一團冷麗的光暈。風拂動紗帳,波浪輕拍的聲音傳來。我微低頭,驚覺身邊臥著一個上身健壯的人影,便又嚇得不輕,然後醒悟過來:我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豪華遊輪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驚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將我攬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有絲迷蒙地說道:“別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著嘴幾下,摟緊了我,輕輕拍我,“噩夢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緊緊撲在他的胸前。前塵往事襲上心頭,不由流淚不止,終是把他完全驚醒了。

他坐起來,點了半截紅香燭,又鑽回帳裏抱緊我,歎聲道:“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我渾身都被汗打濕了,像落湯雞一樣,隻是縮在段月容的懷裏打著戰,咬著他白綢內衣,完好的一邊臉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貼著他臂上溫熱的金臂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夢很可怕嗎?”我沒有答他,隻是不停地哭。終於他坐起來,揉著我,歎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是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人能逃過命運這一說呢?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希望

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樣也許我的命運會完全不一樣。我就不會遇到你,然後莫名其妙地被帶到這個時空,遇見了那細雪一般的人,不會曆經坎坷,然後莫名其妙地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淚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聲。他摸著我的發,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著天上的半月。他靜靜地說道:“我小時候有次獨自跑到偏殿去玩,聽到有兩個宮人躲在

牆角叢裏偷偷議論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人罵我是妖孽,不想其中

一個還是我最喜歡的乳娘。”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哭花的臉來。“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小時候的我很纏我的乳娘。那

時候,真是一時半刻都離不了她,沒事就往她的房間裏跑,抱著她的大胸聽她

唱山歌給我聽。”他俯身拂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猜我怎麼做的?”我的腦子慢慢轉著,心想這廝八成就讓他爹把這兩個宮人大卸八塊了吧。他在暗夜中對我微笑了,紫瞳映著銀蟾,如獸發著湛湛的銀光,我打了一

個冷戰。“你一定是想著我將那二人稟報父王,然後殺了他們吧。”他刮著我沾了淚的花鼻子,輕笑出聲,而我垂目默認著。

“我什麼也沒有做,壓根沒有想過要告訴父王,”他的眼中閃著諷意,微歎一聲,淡嘲著搖搖頭,“不過那時的我也同你一樣,哭得如此淒慘。因為我愛我的乳娘,雖然她討厭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卻愛喝她的白乳汁。雖然她背地

裏罵我是妖孽,可是我卻愛聽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個原非玨,他無論再怎樣借著撒魯爾來傷害你,可在你心裏,最終還是會原諒他一樣。”他長長的彎睫下,翦水紫眸瀲灩地望著我崩潰的淚眼,仿佛苦海寺的菩薩對著眾生憐憫而望。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進宮伴駕,我的乳娘偷了我一隻臂鐲,給她的兒子戴。”他指了指那個金臂鐲,淡淡道:“我的乳娘仗著我的喜歡,驕橫慣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個侍女就向父王告發了她,然後很多宮人就把這幾年乳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我父王最不喜歡下人在背後議論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大獄。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時,她已經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我賜給她的鮫綃香汗巾掛在牢窗上自縊了。”

屋裏靜悄悄的,紅香燭爆了一下,然後流下一串豔紅的蠟淚,堆在燭根,仿佛在紀念著永恒的傷情。

“我隻救得了乳娘的兒子。這才知道我乳娘的兒子從小到大,一口也沒有喝過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覺得對不起他,這才會時不時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給他。可惜她不知道這隻臂鐲是從阿嵯耶觀音閣請來的,是專門用來壓我前世真身的煞氣和邪氣的,斷不能隨便予人。”他長歎一聲,“後來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隻臂鐲在佛的蓮花燈前供奉了三天,然後送給了乳娘的兒子,還留下他,讓他成了我的玩伴。”

我猛然心中一動。我記得小華山的細黃胳膊上好像也一圈圈地戴著跟這一

模一樣的金臂鐲,那時夕顏還纏著要過一陣子。我恍然地喃喃道:“原來蒙將軍便是你乳娘的兒子。”段月容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時我難受得三天沒吃下飯。父王給嚇著

了,便找了一堆女人來伺候我,可我卻看上了父王身邊的綠水。”輕風吹起芙蓉紗帳,他的臉上有一絲亂發拂向我滿是淚痕的臉,紫瞳漾著一絲輕嘲。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對空中姣好的月嬋娟長歎一聲,低低道:

“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現在還能哭出來……也是你的福氣。”我清楚地記得綠水死的時候,他沒有哭。莫非你的眼淚已經在上一世作為妖王時為那仙子流幹了?那麼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著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而卻不複往昔的自信和活力,仿佛一夕之間便沉澱了人世間所有的風霜和悲傷。

當時的月光下我隻感到萬般的沉重,仿佛透過那幽深的紫瞳,我看到了他累積幾世無比深沉的愛戀。我無法開口,隻是淚如泉湧,埋在他的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滿腔的悲辛、委屈、歉疚、無奈等等,萬般感慨終是化作最無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沒有再說話,隻是凝著一張絕世的容顏,靜靜地摟緊了我,輕撫我的背,如同哄著一個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正美滋滋地喝著稀粥,隻聽得一陣喧嘩,小玉往紗窗外探了探腦袋,便報與我說,所有明月閣的姑娘們在段月容的房前哭哭啼啼地跪著,因為她們剛剛得到通知,段月容將會在下一個渡口遣返這艘花船。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大舫上的女性鄰居不止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副沉痛惋惜的樣子走了出去,歎聲道,他的夫人化裝前來查探,這下子就發現了他花天酒地,終於打破了醋壇子,還可能要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他夫人是家中的財政大臣,控製著他所有的經濟命脈,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會被我趕出家門,從此吃鹹菜豆瓣過日子了。

透過紗窗,我見他賊頭賊腦地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裏正喝粥喝得稀裏嘩啦的我。

果然正牌大奶奶永遠是妓院勾欄的天敵,於是在一片哭聲混著胭脂香粉氣中,我木然地咬著小籠包,看他完美的側麵迎風而立,烏發逆飛,寬大的紫錦袍,如蝶翻飛,後麵跪著一堆鶯鶯燕燕,說不出的頹廢優雅。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河東獅吼兩下,以應應景,順便報複一下這幾年他做朝珠夫人時在我和眾姬妾麵前的作威作福,不想他背負著雙手,憂傷的俊容微帶憂鬱地皺著秀眉,朗聲吟道:“燕離傷懷泣,夢醒胭脂啼,憐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

於是美人們的哭聲更大,如喪考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頭痛哭一陣,然後出手闊綽地每人各賞了一小花籃首飾。

我明顯地看到眾女的眼神亮了那麼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我膽戰心驚地祈禱著那些賞賜不是從君氏所出。然而無論如何,這賞賜總算衝淡了離別之情,哭聲止了許多。前往打賞的沿歌木然地回來,胸前抱了一堆係著紅繩的頭發、荷包等信物,說是段月容特地讓他拿到房裏來。“先生,您說咱們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個物件啊。”沿歌提溜著一條頭發,嘖嘖道。“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惹的禍。”小玉立刻回了他一個白眼,“一天到晚

就知道吃花酒。”喲,咱們小玉長大了。沿歌的臉微微一紅,“我又沒有喝過花酒。”“你沒喝過,心裏不也想著嘛,你當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紅嘴嘟囔著。沿歌張口欲反擊,但看我在銅鏡裏饒有興味地盯著他,便閉了嘴,橫了一

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悶頭喝著。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這些勾欄裏的女子全是洛洛挑來的。”小玉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我一愣。“這些女子真真不要臉,平日裏得了多少賞賜,咱們正牌夫人在此,還

敢明目張膽地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裏厚道,不與她們計較。”小玉一邊給我整著頭發,一邊板著小臉罵著,“那洛洛明明是宮裏出來的,卻同這些下賤女子夜夜共侍一夫,做這些下三爛的功夫,甚是下流不堪。先生,這就是那個洛洛送的,說是能給太子殿下醒酒。”小玉指著床頭掛著的一個繡工特漂亮的紫緞大香囊說,“她每夜都來陪著太子吹笛。”

我讓小玉幫我拿過來看看。果然這隻香囊上的花樣特別,還有一種奇特的怡人熏香。若說挑些美貌女子來幫助段月容沉溺花叢、治愈感情創傷是大理王的旨意,是他們作為家臣的義務,那麼這香囊則表明了她對段月容的一片情意了。

我讓小玉放回去,點頭道:“她果然有心。”我想還是弄個大辮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點花樣,嘴裏還咕噥著,“先生到底還是女兒身,難得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們梳個漂

亮點的發式,壓過這些青樓的,不好嗎?”我正要出言相駁,門吱呀一聲開了。“說得好,小玉,”滿麵春風的段月容進來了。沿歌趕緊奉上茶。段月容

接過,喝了一口,哈哈笑著,“就給咱們正牌夫人梳個最流行的。”小玉應了個諾,喜滋滋地把編了一半的大辮子拆了,給我重新梳起。“這些都是本宮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氣揚地掂起洛洛給的大香囊湊到

鼻間,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宮收服的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人真不要臉!我透過銅鏡白了他一眼,他卻回了我一個百媚千嬌、柔情蜜意眼。

“給她梳低點,遮遮那隻傷眼。哎,對,就這樣。”他倚在香妃榻上,興致盎然地看小玉給我梳頭,以多年做女人的寶貴經驗不停地精心指點,然後嘻嘻笑著,星眼蒙矓地扯了扯我身上係羅裙的紫羅蘭蝴蝶宮絛,“快點,本宮就等你的那顆,便可收盡天下芳心,功德圓滿了。”

“七竅玲瓏心咱沒有,”我歪頭從鏡裏看他,笑道,“誰叫咱是窮人,隻

有這隻八珍蜈蚣眼哎。”小玉捂著小嘴低低笑出聲來,然後識趣地退到一邊。段月容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對著銅鏡裏梳著堆雲髻的

我,笑得如煙如夢,“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這九曲回轉肝,咱們正好下酒喝。”大夥兒都給逗樂了。

在下一個渡口,段月容便遣散眾美,帶著我們幾個下船。我透過麵紗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地牽著十二匹駿馬恭候多時。我們上

馬,目送那三隻大畫舫又開起來,一堆美人在船頭癡癡站著,迎風落淚。段月容假惺惺地揮著寬大的袖袍抹著臉,遠遠看去,似是灑淚而別。那幾隻大舫開遠了,他方才呼了一口氣,甩了袖袍,扭頭對我肅然道:

“這江邊水汽甚重,愛妃身體方愈,要注意身體。”我挑了挑眉毛,正要嘲笑他幾句,身後卻傳來一陣嬌笑。我們轉頭,一位佳人正站在我們身後,對我們娉婷而笑。她珠釵寶鈿滿頭,綠衣窄裙,更托

出細腰豐胸,玉手輕掩櫻桃小嘴,盈盈而立如一枝梨花綻放枝頭,正是那個洛洛。

“殿下好生無情喲。”洛洛笑意盈盈的,風情無限地看了段月容一眼,“隻顧破鏡重圓,卻不理妾身了。”

我注意到段月容的笑容一滯,淡淡道:“洛洛果然厲害。孤不及相告,你已然認出莫問了?”

“殿下容稟,陛下愛子心切,在葉榆宮中曾細細教導妾身如何服侍殿下,不但衣食住行無一遺漏,就連殿下身邊的人物,妾亦見過其畫像的。隻是昨夜燈火太暗,妾不敢確認。”她不卑不亢,柔柔道來,讓人不由自主地認真傾聽。

我不禁暗暗稱奇。須知自綠水以後,段剛老爺子就再不派身邊人來侍候段月容,難怪段剛老爺子放心地讓她來侍候段月容。隻見她鄭重地轉過身來,垂目對我微行一禮,“昨夜妾身未能認出姐姐,粗鄙無狀,這廂見過姐姐,望姐姐見諒。”

“姑娘請起,莫問不敢當。”我向她還了一禮,微搭手,她慢慢起身。我看她舉止嫻雅,倒頗有些賢淑宮人的模樣。

段月容堆起笑容,走上前去,摟住她的腰,親切道:“洛洛昨夜飲酒不適,今日可好些?”

段月容極其關心地問候了洛洛半天,最後他表現出為了洛洛的身體著想,也是為了大隊人馬的安全著想,便讓洛洛同仇叔帶著宋重陽等五個大理武士先走,自己就慢慢與我還有幾個孩子前行。

那個洛洛含笑聽著段月容的吩咐,恭順地點頭諾著,便和仇叔將宋重陽點了睡穴放在那個大佛之中,放在馬車中化裝成馬幫行走。她走的時候曾回頭看我,那目光太過冰冷,讓我感到有絲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