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貞柔略微斂身,“臣妾聽說,承乾宮裏麵有一個伺候的宮婢名喚玉漱,以前也是鍾粹宮裏的秀女,隻因得罪了雲嬪武氏,而被牽連進辛者庫。她是熹妃身邊最為貼近的人。若真有此事的話,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證。”
蓮心望著跪在身側的少女,淩亂的烏絲,將她半張臉遮住,遮不住的卻是一雙眼睛,眼眶都有些紅了。
“下麵跪著的,是何人?”他沉聲發問。
玉漱伏在地上叩了個頭,“奴婢是管領耿德金之女,鑲白旗,耿佳·玉漱。”
“方才皇後所說,熹妃與宮外男子私通一事,可屬實?”
沉蘊的語調,在此刻響起。玉漱咬著唇,死死地咬著,啟唇時,眼淚也跟著簌簌滑落,“啟稟皇上……確有此事。”
風吹進殿內,冷颼颼的。
熏籠裏的炭火劈啪燒了一下,龍涎香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夾雜在微寒的風息裏,也跟著失去了溫度。
蓮心的身子晃了晃,隻感覺眼前的光線在忽然間似乎有些花了,連著思緒也跟著混亂,再一瞬,驀然感覺眩暈起來,整個人宛若折翼的蝴蝶,陡然向前傾倒。
玉漱哽咽地驚呼了一聲,伸手抱住她。
在下一刻,玉漱就被趕上前的胤禛推開。他一把將蓮心打橫抱起來,疾步往內殿裏麵走,後麵的蘇培盛見狀,趕緊吩咐去召禦醫。
漆黑的夜裏,寒風凜冽。
等禦醫趕到的時候,蘇培盛已經在殿門口轉了好幾個來回,見到走在最前麵的首席院判陳遠道,抓住他的手就往裏麵領。此刻,在明黃錦榻邊坐著的男子,凝視著躺在被衾裏闔著雙眸的女子,靜默著不發一語,眉頭皺得緊緊的。
蘇培盛一見,心裏就是咯噔一下。
萬歲爺這是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陳遠道過去給蓮心搭脈,捋著胡須診了好半晌,拱起手,斷言道:“啟稟皇上,熹妃娘娘乃是中毒。”
烏拉那拉·貞柔此時也站在床榻邊,瞧見他始終看著床上的人,那樣的眼神,是她從來沒看過的,心裏已經很不是滋味。此刻聽見陳遠道的話,不由得厲聲道:“陳院判可要想好再說,倘若是庸醫誤診,欺君之罪就不是你能吃罪得起的!”
這陳遠道是個執拗之人,聽皇後這麼說,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梗著脖子道:“老臣在太醫院供職了二十年,又曾在禦藥房十年。熹妃娘娘的脈象,確實是中毒,而且還是麝香之毒。”
麝香是專門用來催產的。宮中就曾有用麝香來打胎的例子,聞多了,卻不至於讓其他人產生反應。
烏拉那拉·貞柔聽到此,腳步卻是不禁一晃。
“啟稟皇上,熹妃娘娘是誤食了麝香,才會導致中毒昏迷、惡心嘔吐……不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老臣馬上開一副藥,兩日分服即可。”
胤禛皺眉,“那這麝香……”
“皇上放心,熹妃娘娘她是……吉人吉相,”陳遠道說罷,視線掃過跪在地上的玉漱,“隻是誤食了少量,卻並沒有沾身,因此不會造成任何隱患。”
接觸麝香,不僅會導致妊娠期的女子小產,若是經年累月接觸,更會使女子不能懷孕,失去綿延子嗣的機會。因此宮中常用的伎倆,是下在每日熏染的香籠裏,若非香品的行家裏手,是察覺不到的。然而服食就是個案,在宮裏供職這麼多年,都還不曾見到有人荒謬地將麝香下在膳食裏——因為不會有很大效果,隻會有很大反應。
玉漱在這時啜泣著跪到床邊,抓住蓮心的手,“娘娘,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聽信皇後的許諾,將那麝香下在娘娘的茶裏,更不該冤枉您跟宮外的人有私……娘娘,您醒醒啊……”
玉漱伏在蓮心床榻邊號啕大哭。
烏拉那拉·貞柔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來,整個人就是一震,而後就看見胤禛投過來的蘊含深意的目光。
“皇上,您千萬不要聽信一介奴婢的胡言亂語,剛剛她還一口咬定是熹妃,現在卻又扯到臣妾身上。皇上要相信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她的話沒說完,玉漱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事到如今,皇後已經害到我家娘娘,奴婢也不想再替您隱瞞了。明明是皇後娘娘嫉妒我家主子得寵,所以唆使奴婢在承乾宮裏麵下毒。但奴婢不知道那東西是熏香,所以下在了主子的茶裏。可皇後娘娘還不甘心,又想起來汙蔑的伎倆。皇上,我家娘娘才是冤枉的……”
皇室裏麵有的是鴆酒、蠱毒、刀劍……其中最最殺人於無形的,卻是無因而動的影。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玉漱選擇了一個最蠢鈍也最直接的方式:當場揭穿。
隻不過她繞了一彎,更用了苦肉計,要的就是皇後的得意忘形,還有皇上的心疼。
胤禛眼神黯淡地看著麵前的人。
她是他的發妻,及笄後入府成為嫡福晉。十年時間,她一直如同嬌弱的花朵,安安靜靜地生長在雍王府裏。當皇子時,他經曆過江南舞弊案、經曆過奪嫡之禍,她不懂;登基之後,朋黨之爭、外戚專權,她亦是不懂。就像是淤泥中開出的清荷,保持著清純和美好,不染纖塵。
究竟從何時,她變至如此?
烏拉那拉·貞柔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底有眼淚在閃爍,卻硬是擠出一抹笑容,“皇上該不會隻憑這奴婢的話,就認定是臣妾吧……”
“朕對你很失望。”薄唇輕啟,吐出這幾個字。
烏拉那拉·貞柔腳步一晃,眼淚刷地落了下來,“皇上不相信臣妾,甚至連一句解釋都不願意聽,這麼多年,臣妾何曾欺騙過皇上!”
她雙手抱著他的胳膊,聲聲如泣地哀求。
然而,他的目光卻漸漸冷了,薄唇微抿,仿佛一切榮辱生死都在那漆黑如墨的眼底,成了無關緊要的虛幻。此時,他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聲音低沉而緩慢,“你殿裏那個所謂跟守城侍衛私通的奴婢,曾經受過你的恩德,而如今,你便是連她家中的雙親和兄嫂都早已妥善安排……對於一個賊人都能做到如此,皇後的心未免太好了。”一字一句地道來,卻是鐵證如山。
烏拉那拉·貞柔的身子猛然僵住,在那一瞬,所有的嬌矜轟然倒塌。
是她自己百密一疏,偏偏漏掉了此一節。可他呢?當她在算計的泥淖中越陷越深,他卻保持著最冷靜的態度作壁上觀。他是在等著自己犯錯。這,便是當初自己嫁與的良人麼……
“臣妾明白了……皇上手上查辦的案子,與臣妾的兄長劄蘭泰有關。皇上是因為臣妾的緣故,才遲遲不能動手的吧。現在臣妾下毒謀害宮中妃嬪,不正好給了皇上機會麼!”
烏拉那拉·貞柔滿臉是淚,卻是仰頭大笑,笑得很苦。
就在這時,蓮心悠悠轉醒,玉漱見狀,趕緊過去將她扶起來。
烏拉那拉·貞柔忽然轉眸,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蓮心,頃刻間,又是大笑,“我怎麼忘了,還有你呢。熹妃,你以為自己有多優渥、多得勢?錯了!本宮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皇上的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之所以要寵著、護著,隻是因為你這副狐媚的長相像極了郭絡羅·晴川,那個人盡可夫的八福晉!”
啪!她還沒說完,就被他揚起手掌,狠地狠甩了一巴掌。
烏拉那拉·貞柔被打得一個趔趄,摔在地上,卻是捂住臉,笑著抬起頭來,“看見了吧!到現在為止,就算是旁人說一句她的不是,皇上都容不得的。所以你可看清楚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隻不過是個替身,替身!”
確實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情緒外露。
蓮心孤單地側坐在榻上。卻原來有些事情就算已然明了,可一旦被戳破,仍舊是心痛難抑。
替身麼……
她早就知道啊。
十二月初二,經河東總督王士俊嚴密追查,河南府學政俞鴻圖買賣秀才,共涉案四十七起,被押進京城大理寺受審。臨潁縣知縣賈澤漢,書吏汪泉、盧元平等人,被押進京城大理寺受審。
初五,烏拉那拉皇後族兄劄蘭泰,涉嫌參與科場舞弊一事,收押宗人府,即日審問。
其間,更有河南府官員被革職查辦,禮部官員和吏部官員,凡屬本次貢院考官之一的,革職查辦。主考官張廷玉罰俸三年。
轟動一時的河南府科考舞弊,暫時在京城中塵埃落定。在宮裏麵,卻沒有對烏拉那拉皇後有任何追究,即便是麝香投毒的事情,以及後來陷害熹妃與宮外人私通的行徑,皇上都隻是遣蘇培盛將皇後鳳印取回,詔命皇後烏拉那拉氏一心在儲秀宮裏養病,考慮其身體病患,囑命其不得邁出宮門。
玉漱拿著食盒到儲秀宮時,裏麵已經是一片淒涼。
畢竟是一宮的皇後,即便是皇上有了那樣的旨意,宮人也不敢因此怠慢半分。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舊人還在,周遭已是另一番光景。
“其實娘娘已經貴為皇後,是人間極致的尊貴地位,為什麼還要爭呢……”玉漱將臂彎裏的食盒放下,裏麵盛著簡單的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
烏拉那拉·貞柔此刻坐在敞椅上。桌案上連一盞茶都沒有,神色呆呆的,旗髻梳得一絲不苟,卻沒有簪花,隻有一朵用白絹紮成的殘蕊,襯著那煞白煞白的臉色,愈加顯出幾分淒涼來。
為什麼要那麼做?
就是因為她是皇後啊!
那些進宮多年的妃嬪,品階低微,就算是侍過寢的,之後便被皇上忘了長相,很多卻是連乾清宮的門都沒進過。而她呢?她是皇後,注定要跟萬千女子分享一個男人。從雍王府裏跟著進了宮,她知道有一日,便要看一日,就如撲花之蝶,豈是能夠斷絕的。
可同樣,他怎麼能夠對其中一個女子上心!
郭絡羅·晴川已經死了,不是麼?為什麼還要有另一個長得那麼像她的人,來占據她的丈夫呢?!那個蓮心,分明就是八福晉的鬼魂,是來給八阿哥討債的!自己是在保護皇上,她在保護他啊!
烏拉那拉·貞柔怔怔地盯著某處,須臾,眼角沁出眼淚來。
玉漱一歎,卻是不再多言。
她不是沒見過皇上對蓮心的好,那種好,是區別於三妻四妾的情深和專注。所以對其他的女子,就注定是要辜負。
“本宮是真的不懂。明明將那麼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擺在你麵前,你卻是臨陣倒戈,為什麼?你告訴本宮為什麼……”烏拉那拉·貞柔攥著她手,死死地攥著,直到指甲摳進肉裏。
玉漱沒有說話,隻是使勁掙開了她。
烏拉那拉·貞柔因慣性跌趴在桌案上,靜默了一瞬,隨即卻是放聲大哭。
待玉漱離開儲秀宮時,裏麵的人已經哭累了,眼淚已幹,聲音已啞,連哽咽都發不出來。跨出殿門的那一刻,先前陰沉的天居然晴了,陽光迎麵而來,雖仍寒冷,卻帶來一絲暖意。
看到遠處朱紅的宮牆、綿延不絕的雕欄玉砌,玉漱輕輕笑了下。早春季節,她始終記得有一日在果郡王府裏,當時與自己僅有幾麵之緣的少女,拉著她的手對她說:“要做個善良的姑娘。”
最後,玉漱還是出宮了,要知道,投毒和陷害,沒有追究已是寬大為懷,期望別的,卻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蓮心來送她,臨出宮門,眼睛裏的淚才落了下來。
彼時從這裏走過,以秀女的身份。此刻從這裏走出,卻是以罪籍的名義。
玉漱抹了一把眼睛,安慰地抱了抱她。等到城門開啟,卻看見站在甬道裏的兩道身影,“阿瑪,額娘……”
她使勁揉了揉眼,卻發現不是做夢,眼淚化作了一抹欣喜,她抱緊包袱,飛快地跑了過去。
那日之後,蓮心就沒去過暖閣裏麵。
每一次他過來承乾宮,都是閑話幾句,而後匆匆回去處理政務。蘇培盛眼瞧著兩個人生出了嫌隙,幹著急也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就這樣接連冷了五日,在第六日的晨曦時,天還沒亮,承乾宮的殿門就被打開了,外麵的小太監負責搬東西,而明蔻則是直接走進了內殿,在寢榻旁隔著床幔道了一句“請娘娘恕奴婢無禮”,就揭開了那簾子,將蓮心扶了起來。
昨晚上她睡得很晚,一直撐到將那本書看完。直到二更天,眼皮直打架的時候,她才擁著被衾沉沉睡去,到此刻,也不過睡了一個半時辰都不到。
蓮心迷迷糊糊地看著麵前的人穿梭,感覺有人在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然後給自己打理頭發……折騰了很久,於是更加覺得頭暈目眩。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時,她歪著身子往錦榻裏麵倒過去,卻偏生被一雙大手牢牢扶住,而後就被打橫抱起來,出了殿門。
離開溫暖的寢殿,寒風刮到臉上的一刻,蓮心猛地打了個哆嗦,醒了。
這時卻發現自己竟然是在胤禛的懷裏,而他則抱著自己大步流星地行走在宮苑中,不由得大驚失色,下意識就想掙紮著下來,卻被他兩個字給噎了回去,“別動!”
“這是要去什麼地方……”
她微啟檀唇,聲音又輕又小,被凜冽的寒風一刮就散了,而那刀子般的風刮在臉上,卻是生疼。蓮心不由得往他的懷裏依偎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腳步更快地往前走。
蘇培盛準備了一輛很寬敞的馬車,分隔出兩間,後麵可以儲備東西,前間則用來坐人。四周都鋪著軟緞和地毯,玻璃罩的窗扉,裏麵熏著暖爐和炭火,因著空間較小,火炭蒸騰出的熱氣,卻是比寢殿裏麵還暖和。
他將蓮心放進去,自己也跟著坐進馬車裏,放下厚厚的車簾,擋住外麵嚴寒的數九嚴寒,坐在裏麵的人,卻是無比愜意而舒適的。蓮心不由得喟歎了一聲。
這時,胤禛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麵前。
蓮心有些不自在地接過來,握在手裏,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須臾,輕輕地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或許是因為沒有睡足,她的意識還有些混沌不清。胤禛看著她臉上淺淡的睡痕,聽到那句“我們”,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道:“江南。”
蓮心一怔,卻因為他簡短的話和無甚表情的麵容,略微有些尷尬。握著杯盞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卻不是茶,而是薑湯,驅寒用的,裏麵還放了蜂蜜和棗子,味道很好,不由得多喝了幾口。
等她喝完,他又給她倒了一碗。
在他剛剛抱她進來的時候,她的裙裾不小心掛在了螭龍紋的簾鉤上。他定然不會耐心去解,隻扯了一下,刺啦一聲,剛上身的裙擺就被勾出了個口子。
隔著那口子,已經能看到裏麵露出了一抹緋色,是中衣的緞料。此刻坐在軟榻上,又不能馬上另換一件,蓮心便將裙擺打了個結,堪堪遮住了內裏。抬起臉,正好瞧見他正躺在另一麵的榻上,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過來。”他說罷,不容悖逆地朝著她伸出手。
蓮心低著頭,依言坐過去,卻在下一刻身子一轉,就被他摟進懷裏。香芸緞的袖子卷起一些,他的手夾在她胳膊外側,隔著衣料摸到一件硬物,遂將她的袖子擼上去,隨著纖纖手臂漸漸露出真容,帶些涼意的手指若有似無地蹭過那白皙柔嫩的肌膚,蓮心臉頰有些紅了,卻見他將目光隻落在自己手臂上的一枚純金臂環上。
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擦著呼吸,有些微妙的感覺,正在兩人之間慢慢升騰。
“這是勤太妃給的?”
如此小巧的臂環,卻雕鏤著乾坤,細細去看,還能瞧清楚臂環上勾勒的蓮花如意紋飾。
蓮心點頭。
然後就再沒有什麼交談。兩人間依舊靠得很近,而她的胳膊依然露在外麵,因著熾熱的炭火熏蒸,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蓮心想將袖子擼下來,可他的手正攬在自己的腰際,另一手夾著她的肩,整個背都緊緊貼在他身上,動一下,就能引起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
仿佛是有心看她這般窘迫,他一動也不動。蓮心咬著唇,往他懷裏靠了靠,更清晰地感受到他鼻息間噴出的溫熱呼吸,卻也留出一絲縫隙,讓她能將袖子一點點拉下來。
“江南出了些事。”就在這時,他言簡意賅,連斟詞酌句都沒有。
蓮心一愣,好半天才弄明白他是在跟自己說,“皇上說的是,此行去江南?”
他伸手撩起一縷她的發梢,握在手裏,很柔軟的感覺,“去年的梅雨時節,江南曾經發生過一場很嚴重的蝗災。”
蓮心回味著他的話,忽然就想起阿瑪也曾經給她講過的事。
近幾年江南連年大澇,尤其是以江、揚兩處最為嚴重。去年夏秋時候,更是大範圍爆發了一起蟲禍,朝廷為表撫恤,特地撥出銀子給當地府衙,然而接連幾次,卻都是如泥牛入海,根本不足以解危。江南萬畝稻田,幾乎損失殆盡,當地百姓流亡,據說,那一陣沿途的草根樹葉皆被食盡,更是白骨成堆。
魚米之鄉,一瞬成為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蓮心有些心悸,不禁道:“難道,今年江南也出了天災?”
北方正值寒冬臘月。即便江南四季如春,也早該錯過災禍之季,怎麼會……
胤禛目光深斂,有些沉鬱地道:“這次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蓮心愈加莫名,略微揚起臉,看到他有些凝重的麵容,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撫平那微蹙的眉心。胤禛低頭看著她,眸光深深,隻動了一下就沒再動彈,隻任由著她的手指去觸碰,須臾,眉心自然而然就展開了。
“你可真是朕的冤家……”
本是嬌羞女孩兒的說辭,此刻出自他的口,少了幾分撒嬌和甜媚,多了一抹歎息,還帶著淡淡的無奈和寵溺。
蓮心輕咬唇瓣。她並不知道有什麼天大的事,竟然要勞煩九五之尊禦駕親臨,隻是看到那緊蹙的眉頭,還有眼底微青的暗翳,便不難猜出,這段日子他該是連著沒有休息了。
這時他將她往懷裏緊了緊,然後將毯子披在兩人的身上,隨著馬車的顛簸,竟隱隱生出了困意。蓮心瞧見那好看的黑眸已經眯了起來,就將自己的重心更往軟榻移了移,然後伸手將那炭火撥得更旺些,就依偎在他胸前,也跟著閉上眼睛。
馬車外,正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