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叫“皇上”。蓮心眯著眼,很想抬頭去看,可這時小腹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讓她無法動彈一下。眩暈在一刹那席卷而來,她張口想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幾個單音,眼前一黑,就再沒有了意識。
“萬歲爺,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侍衛統領急匆匆地趕來,看見這場麵,嚇得直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他剛從東六宮那邊回來,不知從哪兒跑出幾個奴婢,直直撞在了由他親自巡視的隆宗門前。這是多少年不曾有過的事,等他處理完剛鬆了口氣,這邊就出了事。更想不到的是,竟然衝撞了聖駕。
“自從隆科多舅舅卸任了九門提督的職位,宮城內外的布防似乎已經不中用了。領侍衛內大臣何在?”
幽花荼蘼,仿佛在一刹那綻放出幽香來,卻隻是男子黃緞錦袍上熏染的香,散發著一絲絲迷離而深蘊的味道。他淡淡地睨著目光,舉手投足間占盡了夜的淒迷光華,七分是睥睨天下的內斂和從容,剩下三分悉數化作奢華之氣,與生俱來一種尊貴獨傲的強勢和霸道。
話音落,即刻有穿戴一品麒麟補服的官員,戰戰兢兢地跑了過來。雙手一撣袖子,再撣衣袂,而後撩開後擺,單膝跪地,“奴才鄂爾多,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胤禛的視線從他的頭頂飄過去,“皇城內的侍衛調度、城防布控,可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鄂爾多滿臉是汗,顫顫巍巍地不停叩首,“奴才失職,請皇上責罰。”
“自己去內務府領二十個板子吧。鑲白旗這一年的餉銀就從你身上出,一年扣不夠,再扣明年的,什麼時候夠了,你再來朕跟前當差也不遲。”
鄂爾多滿麵惶恐地俯下身,又是連連叩首。
“行了,將人帶下去吧。”
這時,訓練有素的隨護們聞言,上前將地上的少女翻過來,衣衫單薄、烏發淩亂,然而卻掩不住一張清荷初綻的麗雪麵容。身上簡單的宮裝蹭了灰,顯得有些狼狽,緊閉著眼睛,臉色因疼痛變得煞白。
他是在無意中瞥過這一眼,隻這一眼,卻似跨越了重重宮門,跨越了千山萬水,在此刻,與這副容顏不期而遇。幽深晶瞳裏閃爍出一抹難以置信的狂喜,男子許久都不曾流露過的情緒,在此時如潮水般洶湧澎湃,在每一寸深邃凝視的目光中、在每一個複雜的表情裏,都顯露無遺——是她麼……
(2)
晨曦剛至,鵲鳥已經撒歡兒地在枝頭蹦蹦跳跳。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夾雜著清脆的鳥鳴。鶯啼婉轉,聲聲入耳,更是比金絲籠裏養著的鳥兒叫得動聽。
乾清宮的殿門並沒有如往日那般,將十二扇殿門都打開,卻是悉數緊閉著。陽光透過鏤空的窗欞照進去,照亮了外殿的楠木雕紋玻璃罩背,罩前設地平台一座,平台上擺置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屏風前設著寶座、香幾、宮扇和香筒。輕薄的光線在那上麵蒙了一層白霧,迷離若隱,精巧華麗得宛若仙境。
蓮心醒來後,發現已經躺在軟榻被衾裏,卻不是自己熟悉的床榻,連身上的宮裙都換成嶄新的——月白緞絲質百褶長裙,作為裏衣尚顯纖薄。她下意識地攥了攥襟口,扶著床板想起身,小腹傳來的一陣劇痛卻讓她跌了回去。
思緒回轉,蓮心想起昨夜自己逃離南三所,被侍衛拆穿後,不知胡亂跑到何處,衝撞上了一些人,又被踹了這一腳。
這時,幔簾外響起輕輕的嗓音,“姑娘可是醒了?”
蓮心這才驚愕地發現原來殿內還有人。掙紮著起身,伸手掀開床幔,濃鬱的金杏色,在一刹那間赫然撲麵而來。
寬敞的內殿中,檀木雕鏤成一道道垂花門,明黃色的鮫綃輕挽,一道花梨木雕萬福萬壽紋為邊框、內鑲大玻璃的隔扇,將內殿分割成東西兩處。東側有花梨木雕竹紋裙板玻璃隔扇,西側有花梨木雕玉蘭紋裙板玻璃隔扇,又分別將東西次間與明間隔開。她正好在西次間的暖閣裏,自昨夜亥時一直到今日辰時,足足睡了十二個時辰。
入眼處,床幔是金杏色,鋪毯和掛緞也是金杏色,一脈脈璀璨的色澤,將奢華瑰麗的內殿裝點得更加金碧輝煌,擺設卻是無處不內斂。
“這是什麼地方……”
“萬歲爺吩咐奴婢,等姑娘醒後,就帶姑娘去暖閣一趟。”
蓮心怔怔地看著麵前低眉垂眼的宮婢,後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卻是難以置信地反應過來,原來,昨夜救了自己的是當今皇上!那自己就是身在……乾清宮?
沐浴、更衣、用早膳。蓮心將一切都按部就班、戰戰兢兢地做完,便由宮人領著,自側殿偏門出。繞過北側的耳房,順著抄手遊廊一直來到西暖閣裏。
昨夜有一個神秘女子宿在乾清宮的事,早就在宮裏麵傳開了。這會兒乾清宮宮門外,到處都是眼線,正等著裏麵的人出來,好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可一直等到巳時,負責灑掃的宮婢將殿門打開,都沒見一個陌生的影子。
雕鏤鎏金銅鼎裏的香料都熏好了。蓮心跪在紅毯上的時候,暖閣內沒有留任何伺候的宮婢。引路的婢子將她送進去,自己就退下了,而後關了殿門,在外麵守候。
現在是剛下過早朝的時辰,朝臣覲見之後,便有成堆的公務要處理。紙箋翻過去的聲音,不斷在頭頂響起,直到很久,那抹明黃的身影也沒將手裏的朱筆放下。
蓮心此刻低著頭、斂身跪著,連大氣都不敢喘,呼吸微窒,背心和額角全是潮汗。自己究竟是怎麼衝撞到了聖駕?又是如何在皇上的寢宮裏麵昏睡了一夜?百感交集中,她暗自咬牙,悔恨和懊惱一波一波地襲來。
須臾,聽到了朱筆擱置的聲音,那股專屬於男子的深蘊氣息漸漸靠近了,而後,下頜頜就被抬了起來,俊美無儔的麵容,這一刻在麵前展露了真容。
這是世間最尊貴的男子,是天顏、是吾皇,竟有著介於年輕男子和成熟男人之間的絕美樣貌。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鼻若懸膽,好看的薄唇緊抿著,能讓人想象出若是微笑,會彎成怎樣優雅的弧度,然而眼底有的隻是冷、淡、漠,仿佛一切榮辱哀樂都與他無關。
此刻的眸光平直而幽邃,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眼睛,目光中湧動著深深幽意,像是按捺壓抑著無數的情緒,就在幽邃的眼底翻滾、排斥、交織、融合。
“你是誰?”許久,喑啞性感的嗓音自喉嚨裏吐出來,震蕩著她的耳膜,蠱惑出一股奇異的波動。蓮心來不及思考他的話,卻聽見他再次開口,“告訴朕,你到底是誰?”
“皇……”後麵的話來不及出口,鉗在下頜的手陡然用力,將蓮心的頭抬到眼前,俯下身,就狠狠吻了上去。
霸道而強勢的吻,悉數將她的聲音吞咽入腹,仿佛潛藏多年的情愫在這一刻盡數爆發,熾若利刃地劃破一切理智和掌控。火熱的舌席卷著她口中的津液,狠狠地糾纏、占有,就像猛獸吞噬獵物一般,甚至在啃吻中咬破了她的嘴角。
“唔……”蓮心這時才想起來掙紮,然而,掙紮卻換來了他更猛烈霸道的占有,近乎瘋狂地掠奪強占著每一寸屬於她的美好。直到此刻,他收斂起來的全部冷肅和涼薄才一並在她的唇上釋放,就像是終於找到了細小的出口,決堤而出。
“告訴朕,你回來了,對麼?告訴朕……”
蓮心被迫貼向那堅硬的身軀,仰著臉,無助地承受著他強悍的索吻。想搖頭,眼淚卻是順著眼角簌簌滑落。
微涼的冰潤,讓他瞬間有了些清醒。抬起眼,他替她擦了淚,又輕啄上那雙若幽泉的眸子,舌尖上是微鹹的味道,“四年了,四年間朕逼著自己不去回憶、不去想,你到底對朕下了什麼蠱,四年依然不能忘……”他說罷,再度覆上她微腫的紅唇,用舌描繪著美好的唇形,細細碎碎地淺啄輕吮,輕柔得仿佛她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瑰寶。
蓮心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浸濕了她和他貼在一起的衣襟。她的雙手使勁推拒,在他強勢的牽製下,卻盡數成了徒勞。
直到他饜足地將額頭抵在她的額上,她啜泣著,聲音沙啞地哀求:“皇上……奴婢不是八福晉,奴婢隻是一介待選的秀女……”
他是將自己當成了八福晉郭絡羅·晴川。在王府時她就曾聽二嫫說過,讓皇上傾心相戀的女子,隻有八福晉一個人。而他此時抱著自己、吻著自己,眼前看到的、想到的、耳鬢廝磨的女子,恐怕都是那個明豔亮麗的女子。可即便是再深的眷戀、再難以割舍的癡纏,“她”也是他的弟媳啊!如此逾越禮教和倫常,卻是為世間禮法所不容的。蓮心淚眼蒙矓地搖頭,掙紮著發狠地去推他。他卻愈加輕柔了,輕柔卻帶著不可違逆的力道。
“皇上……”
“噓——”就在這時,胤禛伸出兩指,輾轉揉捏在她兩片柔軟的檀唇上,止住了她後麵的話,“朕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你誰也不是,你隻是朕的熹妃、是朕的妻子……”
十一月初九,乾清宮傳出召命:鍾粹宮秀女鑲黃旗鈕祜祿·蓮心,惠賢孝善,端麗淑雅,敦和良謹,特此晉封為熹妃,賜承乾宮。
後宮為之震驚,眾妃嬪為之嘩然。
初十日,有懿旨自壽康宮出,隨後就是一並賞賜之物:東珠十二串、妝緞十匹、金字緞十匹、宮緞十匹、裏紗五匹、紡絲五匹、綿綢五匹,有烏拉貂皮二十、裏貂皮二十,另翠鑲金裏扳指一對、翠嵌珠寶蜂紋耳環一對、金嵌珠寶桃蝠簪一、銀點翠嵌藍寶石簪一、碧璽鬆鼠葡萄佩一、桃紅色碧璽瓜形佩一。
宮人們連著幾日往承乾宮裏搬的,不是綾羅綢緞就是珠寶首飾。不僅是壽康宮勤太妃那兒,乾清宮也有諸多賞賜送過來,風光之榮盛,無人能出其左右。各宮翹首以望,再不是簡簡單單的豔羨和嫉妒兩個詞可以表達——魚躍龍門,隻是一瞬間的事。
然而自清一朝,從未有過如熹妃封賞這麼快的例子——從秀女到妃嬪,一步登天。壽康宮表現出的極大熱情尚在情理中,這次的旨意卻是暖閣那邊發出的。從不對選秀上過半分心思的皇上,究竟是如何得知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又是為何如此青睞?
宮裏人聽說她的並不多,可細數下來,最近一段時間內,宮闈裏的大小事端,好像都有她若有似無地參與其中——雲嬪倒台、婉嬪殞命,和碩懷恪公主殤逝……又聽說,她曾險些被送到景陵去看守墓地,最後卻被皇上選中,安置在承乾宮。不可謂不是奇緣。
蓮心坐在明黃錦緞的床榻上,難以抑製的苦澀和淒楚從心尖兒冒出來,直酸澀得陣陣痙攣。自己或許是第一個沒經過侍寢就得到封號的後妃,可今夜就要完成那最後的一步,不是麼?她並未懵懂無知的少女,她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真的就要進宮闈了,從此生活在這朱紅宮牆內,成為後宮中妃嬪之一。這麼快,快得簡直像是一場夢。
或許從她進宮開始,一切都是注定好的,隻不過是時間的長短、機緣的好壞而已。那個女子,究竟是有多麼大的魅力,僅僅憑借著一張相似的臉就能博得尊貴的品階、博得極致的寵愛……區別隻在於她是個替身。
此刻的床榻上撒滿了花生、蓮子和紅棗兒,寓意著“早生貴子”。一側的紅漆描金吉祥雙喜合巹桌上紅燭高燃,北側擺著一提銀鍍金嵌喜字執壺,分擱著合巹用紅緞繡雙喜懷擋,還有象牙包金合巹筷子、合巹用五彩吉祥碗。入眼處,奢貴得不像樣子。
花生蓮子、合巹酒……原來在皇宮裏麵的婚典,也有著跟尋常百姓家一般的規矩和習俗。恍惚間,蓮心的耳畔似乎飄起了喜婆咿咿呀呀的唱喏: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
香閨對鏡染胭紅,
寶鴨穿蓮道外遊,
九子連環樣樣有,
夫妻兩老到白頭。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日進宮前,在街上看到胭脂坊裏的婆婆給待嫁的女子開臉。昔日之事仍清晰可追,望今夕寥寥,卻已如煙消散,再不複念。
門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而後吱呀的一聲,厚重的殿門開啟。
胤禛踏進內殿,就看見一襲緋紅色富貴吉祥繁花宮裝的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明黃錦榻上,衣袖的金線銀絲閃爍出讓人目眩的光彩,額冠上的搖曳珠簾遮擋住了一張麗雪嬌顏,螓首微垂的模樣隻似曾在夢中得見過。
晴川……他滿眼複雜地啟唇,險些就喚出了那個名字,可終究是吞咽了回去。他怕隻這兩個字,近在眼前的少女就會憑空消失,就像五年前在辛者庫天井邊一樣。
“這麼早就等在這裏,看來朕的熹妃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薄唇含笑,信步走過來時,已然微挑起眉梢。幽蘊深邃的眼眸,眼底流轉著明璀的光波,未言明,卻已然蠱惑出一抹異樣的情愫。
蓮心手腳無措地起身,盛裝奢貴沉墜,從榻上站起來時不小心踩到了裙裾,猛然向前摔了過去,卻在下一刻被他攬住,整個人都落入他的懷裏。
“如果每一次都這麼不小心,可不是都恰好有朕在身邊的。”胤禛說罷,低聲笑了起來。攬在蓮心腰肢上的手略微遊動了一下,隔著輕薄的錦服輕揉慢撚。
第一次是在奉先殿衝撞了聖駕,第二次則是在寢房……
“長夜漫漫,想不到愛妃已經等不及了!”他俯身抱著她,兩人的身軀貼合得沒有一絲縫隙,他帶笑的聲音低沉而喑啞,輕輕拂過她的耳際,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皇上,奴婢……”蓮心窘迫地往後仰,但他卻不讓她逃開自己的桎梏。
胤禛望著近在咫尺的酡紅嬌顏,眼睛裏再次流瀉出深惑而迷離的光暈。流連良久,終是慢慢伸出手,撫上那張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麵容,“你不是奴婢,你是朕的熹妃,熹妃……”
微涼的手指一點點撫摸上她好看的眉眼,順著臉頰的弧度,徐徐轉到朱紅的檀唇上。蓮心禁不住一陣戰栗,僵硬著身體,本能地就想抗拒,可剛有動作,就被他牢牢地箍住身子,密密匝匝的吻就落了下來,蓮心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這已經是第二次。霸道而溫柔的吻,仿佛她就是他懷中最珍貴的寶貝,可心底那種難以名狀的反抗和抵觸,卻止不住地湧上來,淡淡悲哀,淡淡酸澀。
一朝封妃,從此身價百倍,她該高興的啊!宮裏麵多少妃嬪日日夜夜期盼著,那頂素帷小轎停在自己的宮殿前,期盼著能得到這個尊貴男子的憐惜和寵愛,現在一切都擺在自己伸手就可觸碰的地方,她還有什麼不情願?更何況,封妃、侍寢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可為什麼她此刻竟是如此的哀慟……
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不停地顫抖,唇齒間的纏綿悱惻,悉數被他強勢地主導和占據。而此刻無比清晰的卻是他微涼的手指,正順著腰際撫上了她的襟口,然後徐徐解開上麵的紐扣,按壓著伸了進去……蓮心在那一刹那崩潰,掙出雙手死死握住他按在自己身上的大手,眼淚洶湧而出。
胤禛抬起頭,眼睛裏充斥著濃濃的情欲,卻在看到她的眼淚時,陡然恢複了一絲清明——她不願意,而他則是在強迫她……驀地想出來的這個詞,忽然讓他感到了巨大的諷刺和嘲弄,堂堂帝王,竟是在強迫一個不甘願侍寢的女子。
胤禛放開她,那一刻,蓮心仿佛是一隻折翼的蝴蝶,跌落在地。抱著身上剝落得不剩幾件的錦裳,長發披散下來,讓她的身軀半掩半露,卻是襯得愈加肌膚如雪、楚楚動人。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一聲壓低而急促的敲門聲,“萬……萬歲爺,兵部的折子……”
蘇培盛也知道自己在此刻來打擾有多麼不合時宜,然而兵部的這道折子,皇上足足等了十天,曾經不止一次吩咐過,無論任何情況,隻要折子送到京城,都必須即刻呈遞給他,此刻卻是正正好好就到了。
蘇培盛擦了擦頭上的汗,捧著用明黃絹布包裹著的折子,正想再喚兩聲,若是再不應門,就算明日因此將他發配到邊疆,也不敲了。皇上難得對一個姑娘動了心,正是春宵一刻的光景,再來打擾,就恁地沒眼色了。
剛這麼想著,殿門居然就開了,卻是用腳踹開的。虧得他站得不近,否則這一踹非把他踢飛不可。卻是萬歲爺穿著裏衣和褻褲走了出來,衣襟敞開著,露出裏麵精壯的身軀,大步流星地就跨出了殿門。
“萬歲爺,外麵風寒,您披上點兒衣裳!”蘇培盛著急地喊了一聲,趕忙朝身側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讓他拿著大氅追上去,自己則捧著奏折也跟了過去。
承乾宮外還站著守夜的奴才,見狀,不由好奇地踮腳朝著殿裏麵望了一眼。管事大太監狠狠一瞪眼睛,嚇得小太監猛地縮回脖子。剛才那一眼,卻瞧見裏麵的娘娘抱著破衫坐在地上,淚眼蒙矓地在哭。
那一夜,皇上在暖閣裏通宵處理政務,而後直接上朝。
隔日早上,蓮心是從睡夢中哭醒過來的,辰時已過,天都大亮了,殿外的奴婢已經將門廊打掃一新。巳時一刻,就有奴婢拿著嶄新的繁花宮裝和金銀首飾,直接送到承乾宮的內殿裏,卻是為伺候她去壽康宮裏請安準備的。蓮心的眼睛還有些腫,敷了冰又擦了些粉,堪堪遮住幾分。
晨曦已過,空氣中便褪去了那一絲絲的寒意。踏著花盆底的旗鞋,蓮心由侍婢攙扶著走到慈寧門前,看到裏麵的老嬤嬤正三三兩兩地捧著掛緞,該是要送去浣衣局或辛者庫漿洗的。
上了年紀的人睡眠既淺又少,勤太妃堪堪睡了兩個時辰,就睜著眼睛到天亮。此刻吃過茶點,靠著軟墊子合著眼皮打盹,直到奴婢將人帶進殿,好半晌,才悠悠地睜開眼睛。
“臣妾鈕祜祿氏給太妃娘娘請安,太妃娘娘吉祥。”
有些倦怠的老婦人朝著她擺擺手,示意一側的奴婢奉上新茶。蓮心跪在團墊上問了禮,才起身坐到對麵的黃錦緞炕床上。
“你待在宮闈的時日尚淺,可有什麼不習慣?”勤太妃略微抿了口茶,也不抬頭,清清淡淡地道。
“回稟太妃娘娘,臣妾覺得一切都很好。”
蓮心此刻低垂螓首,纖長的眼睫在雪玉臉頰上遮出一片陰影,檀唇瑩潤,像是施了胭脂,飽滿的唇形引人遐想。她是美人胚子,再加上錦裳華服,更是豔麗奪目,渾然天成的一股清嬈之美,仿佛是九天玄女不染纖塵。
勤太妃眯著眼,卻仿佛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同樣的眉眼、同樣的麵容,不同的隻是氣質和神韻。宮裏麵留不住那樣明豔火烈的性子,堪比太陽,卻終被灼熱所焚毀。此刻,仿佛是寒冰遭遇了春水、陽光變成了月光,柔柔的、淡淡的,自原本的飛揚跋扈變成了一抹從容淡雅,倒是更適合宮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