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題曰:日思夜夢枉神悵,心念神牽空斷腸。
方辰忍不住的向阿彪發火,阿彪心裏終有些不賴煩了,但是覺著固自虧欠於人,也唯有忍著脾氣,不敢和方辰爭執。方辰抱怨一陣子後,看著阿彪的樣子可憐,也不忍心再為難他。心想人家好心好意的來叫自己搭順風車,雖然出了意外沒搭上,但又不是人家的錯,終究犯不著衝人家發火。於是他搭著阿彪的肩:“我說你也說夠了,多的意思也沒有,你就當回出氣筒罷,是哥們兒就別往心裏去。你小子以後長點心,出門前得和相應的人打電話約定好,免得像今天,在冰天雪地裏打了幾千個轉兒,結局卻撲個空。不過呢,這天色雖然看著暗了,但畢竟是冬天,亮得稀晚,暗得稀早。再等等看吧,指不定下一趟公交就來了。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是沒公交了,媽的,大不了我陪你回家打牌去,明天再一齊走。”
阿彪聽方辰這麼一說,反而更加覺得愧疚,“辰哥不管事兒大事兒小,你都看得開,隻是我真的很對不住,害得你上不了學了。”
“好了,不說了。我們再等一會兒,車不來,我們就往回走。”方辰拍拍阿彪肩膀說。阿彪點頭默許。
西風複拂,雪花漸起,二人用企盼的眼神,一齊決眥於長路的盡頭。
俄頃,從鎮那頭開來了一輛長安車,剛好停在方辰和阿彪跟前。車裏的人搖下車窗,探出一個光頭來,“阿彪,你站這裏做甚麼?怎麼冷的天兒,你看,快七點了,新聞聯播都要來了,還不上車走。對了,這位帥哥是誰啊?跟你一起的嗎?”
阿彪喜出望外地說,“幺舅,你是從城裏回來的嗎?聽說外婆病了,現在好些了沒?”
“你外婆前幾天舊病犯了,去城裏檢查了一下,也沒甚麼嚴重的,買些藥後,順便到你大姨家看看,你大姨硬是留我們住了幾天。我想家裏沒人,就先回來了。”
“你的摩托車呢?甚麼時候又換了個長安開?”
他舅舅看方辰始終站在旁邊,看出他和阿彪是一起的,“還摩托,早賣了。天都黑了,你們是打算要去哪裏?”
阿彪撓頭說,“我本來想去鎮裏的網吧下點兒東西的,方辰剛好去鎮裏上學,我就打算叫他跟我一起到你家騎摩托車走。有個兩年不曾走了,原來的路都沒了,可走悴我倆兒了。走了大半天吧,好不容易到你家了,沒想到舅舅還不在。後來打聽到你們到城裏看病去了,我們隻好再走過來等公交,車沒等到,天先黑了。菩薩保佑,現在舅舅開車回來了,快些幫我送他一趟吧。”他舅舅伸手假裝打阿彪一下,“你個害人精!”又對著方辰笑了笑,“你叫方辰是吧,上車,我送你去學校。”
二人上了阿彪舅舅的車,他舅舅又隻好給車調頭往鎮裏開。車開了不到半個鍾頭,就到了鎮裏。阿彪透過車窗看到了紅色的“新龍網吧”正閃爍著,遂爾囑咐他舅舅,“幺舅停下車,我先到網吧去,你把方辰送到臭渠中學門口後,回頭再來拉我。”
阿彪下了車,回頭對方辰說聲“走了”,就關上車門朝網吧跑。他舅舅趕忙搖下車窗喊,“記得下《滿城盡帶黃金甲》,聽說這部電影很好看的!”
“明白,周傑棍兒演的。”阿彪回話間,身體已進了網吧裏麵。
車又開了五六分鍾,停在了“臭渠初級中學”下。
方辰下了車,不忘客氣,遂向車裏道了聲“麻煩你了”,阿彪舅舅也客氣地回了聲,“小事兒,走咯!”然後車就開走了。
時間約莫七點左右,而晚自習八點四十開始,所以方辰也不著急到教室,而是先去校門口的超市買了一袋奶粉。當他再往學校裏頭走時,可好在超市外撞見了屈濤、陳慧、楊美悅和方毛毛一幹人。
方毛毛見了方辰手裏拿了一袋奶粉,就賤笑著問,“辰哥,你買袋奶粉做甚麼?”
屈濤的樣子也變得賤賤的,對著走在方辰身旁的楊美悅擠眉弄眼,“肯定是送他老丈人的嘛!”
方辰自被張若玉的一席“分手話”刺激後,內心深處遂潛藏著一種自卑感。姑且不說他現在是否喜歡楊美悅,單楊美悅爺爺奶奶都是他們學校的老教師這一層,就讓他覺得自己農村的家庭背景配不上人家。誰能跟他保證,當自己和楊美悅確定了戀情關係後,一旦被師長發現,又經過他們的一番促膝長談後,楊美悅必不會成為下一個張若玉?所以,無論方辰所想如何,也無論楊美悅所想如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方辰都不敢去麵對。
方辰打屈濤肩膀一拳,又忍不住看了楊美悅一眼,見她含羞地走著貓步,不時也偷看自己一眼,隻好尷尬地說,“我哪來的老丈人,我買來自己喝的?”
陳慧先一臉茫然,後神情猶疑:“就算辰哥有老丈人,也不可能在學校嘛。”
屈濤搖頭賊笑,“那可不一定喲!”
陳慧和方毛毛恍然大悟地長“喔”了一聲,楊美悅忙以一副打聽的派頭兒問:“你倆‘喔’甚麼‘喔’啊?”
陳慧對著方辰開玩笑說,“辰哥,你是不是喜歡上了我們班主任的女兒,不然上哪裏送禮去?”
方辰癟癟嘴,表示對他們的八卦行為無語。但楊美悅聽了很上心,也這樣問方辰,言語中還帶一絲逼迫。方辰益發覺得話題沒意思,於是隻好說,“你以為我傻啊,我敢嗎?我招惹誰家的姑娘不好,要去老虎窩裏抱崽兒!這不是不要命了嗎?你們看我來的這麼晚,也不關心關心我今天在路上的狀況!”
楊美悅聽了有些驚訝,“你是剛來嗎?怪不得下午沒看見你打球。我還以為你早來了,隻是和我們一樣,又出來買東西呢。那你怎麼來的這麼晚,路上堵車不成?”
方辰甩甩腦殼,感歎一聲說:“可別提了,今天我從野人區轉了大半年才轉出來的,你們不知道,我這一路上走的那個艱險,都興來不了了的。……”
經過整個夜清巷子,大家都饒有興致地聽方辰講他這一天的傳奇故事,有的時候還從中問他一兩句。這一天的憋屈啊,方辰逮住了機會,盡把它在這場演講中宣泄了出來,講得那個情狀像演國際大片兒似的。以而弄的大家都為他的遭遇叫“險”。
不知不覺,他們幾個人圍著方辰來到了教室,時間很快到了八點半,晚自習的預備鈴響了。往常這個時候,王老師早至教室訓話了,可現在還不見他來,所以教室裏一時也安靜不下來。又過了十分鍾,晚自習的鈴聲響了,門外走進來了一位戴著眼鏡的男老師。學生們一看見他,如同見了救世主一般高興,於是喝彩了一陣兒。這位舉止儒雅的老師,是204班的語文老師胡老師。胡老師一輕輕開口說話,大家立馬住了聲,傾耳聽他講。胡老師說:“你們班主任今天有事,所以晚自習由我來上。你們是希望我講課呢,還是你們自己看書?”由於下麵的意見不能夠統一,胡老師又說:“讓你們自己看,顯得教室裏有些沉悶;講課呢,你們周末都玩的沒精力了。那不如這樣,我出題隨便抽人來問,你們隨便答,怎麼樣?”大家都覺得這個近乎聊天的方式有意思,於是紛紛說“好”。
於是胡老師開始提問了。胡先問:“我們上周學了《嶽陽樓記》是吧,那你們覺得這嶽陽樓怎麼樣?”
學生們異口同聲說“好”。然後胡溫爾一笑,說:“好!嗯。我也知道它好,隻是搬不進去住。”大家為之開懷一笑。胡又說:“方毛毛兒,你給大家說說,這嶽陽樓的大觀吧。”方毛毛也不知道在寫甚麼,聽胡點名點到自己的頭上了,才停下手頭的活兒,站起來說:“前人之述備矣。”而後就看著胡,甚麼也不說了。大家為之驚歎,竟敢這麼糊弄老師。胡愣了愣,也不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說:“嗬嗬!到是懂得了學以致用啊。不過你這樣答,考試的時候就成問題了。既然你答不具體,你再指個人幫忙。”毛毛也不知道叫誰好,要是叫了他答不上來,自己豈不是要得罪人了?所以一時為難,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叫誰。胡老師大抵知道他的意思,於是又對眾人說,“你們覺得他該叫誰?是他同桌呢,還是跟他同姓的呢?班上有幾個跟他同姓的?”大家都知道,班上跟毛毛一個姓氏的,除了方辰再無別個。方辰也不須大家說,自便站起來開玩笑說,“毛毛啊,你以後別跟人說你姓甚麼了,我丟不起這個人。”大家咧嘴笑了笑,方辰又說:“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者,是為其大觀也。”大家拍手稱讚。胡命二人都坐了,然後說,“方家有人剛剛備述了嶽陽樓的大觀,你們現在知道它好在哪裏了嗎?”大家大聲笑答:“知道了!”
胡又開始提問了,隨便抽了別個人來答。方辰因為這一天走的累了,上眼皮就忍不住往下搭,不知不覺中竟然伏桌睡了去。
不一會兒,方辰醒過來,發現教室裏的人都已下課走了。於是他心裏奇怪,“下課了嗎?怎麼這麼快?我竟睡著了,一點知覺都沒有。媽的,一幫糊塗蛋,下課了要走,也不叫醒我一下。”方辰憤懣地走出教室來,方下樓時,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倩影。方辰走了過去,倩影看見他來了,竟要躲避似的,不待方辰看清她的臉,自便走了。方辰覺得這個人與自己有種說不出的重要聯係,所以一定要弄清她的身份。遂爾緊緊地跟了過去。看著倩影往夜清巷子去了,方辰怕跟丟了,於是一麵攢緊腳步追,一麵招呼她等自己。誰承望他不叫則已,既已叫了她,她不但不等方辰,反而前行的更快了。那道熟悉的倩影眼看就要消失在黑夜裏了,方辰看見這個情況,所以朝她偈偈地奔了過去。方辰一頭紮進漆黑的夜清巷子裏,卻還是把人跟丟了。方辰朝校門的方向喊了喊:“有人嗎?有人嗎?剛走過來的人呢?”然後,他站了一會兒,始終沒見著人,即欲轉身往回頭走。可就在他轉身的這個時候,有一串輕盈的腳步聲從校門的方向傳來。方辰聽見後,立馬朝之趕了過去,發現了剛剛的那道倩影正往校外走。校門附近都是燈,方辰好像認出了那個女孩兒,於是喊道:“張若玉,我知道是你!你為甚麼不敢見我!我天天就在想,我們為甚麼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你為甚麼一個人就悄悄的走了?是為了要我愧疚一輩子嗎?還是你真的嫌棄我的出生背景,我在你心中已經不再重要?我天天都在想,你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鎮中?我去那裏等,能不能見到你?還是你去了市裏的萍河國語中學?我天天都在想,我們從此到底還能不能見麵?是十幾年後你已結婚生子的那天,還是我們步入黃昏的那天?但是我從來都得不到答案。越是得不到答案,我就越是去想;越是去想,我就越是得不到答案。你知道這世上會瘋的人都是哪種人嗎?太聰明的人他們不會瘋,因為他們雖然想問題多,但是都能夠很快想明白;太愚蠢的人他們也不會瘋,因為他們雖想不明白問題,但是他們想的問題簡單、不多。隻有我這樣的人才會瘋,既不夠聰明,也不算太笨;愛想問題,卻經常想不明白。因為我聰明,所以我才會看上那麼優秀的你;因為我愚蠢,所以才讓你離開了我。但我求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努力的,我會證明給你看,將來的我絕對不是泛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