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我走的時候你不是上學去了嘛,上個暑假我可是陪你鳧了將近一個月的水啊。這次我回來打算不出去了,就在家念書,因為外省不準我讀高中。前幾天找你好幾趟你家裏也沒人,今天我要上鎮裏去,翻了一下日曆,才想著你隻有周末才放假回來,所以就又來碰碰運氣。不想還真見著你了。”
方辰摸摸阿彪的虎頭,“你媽的,這學期都快完了,你到鎮裏肯定不是上學吧?”
阿彪抖了抖身上挎著的黑包,“家裏沒網,我到鎮裏下點電影看,不然這電腦就廢了。”
方辰對著他的黑包很是看了幾眼,“好吧,我們走吧。”然後邁開腳步就朝馬路走去。
阿彪拉住方辰,“我們不走大路,走鳳凰嶺這邊,我舅舅家在這個方道,他家有輛摩托車,我們借來騎著去鎮裏豈不好玩兒,而且還幫你省了坐公交的錢。”
方辰一臉驚訝,“你舅舅在鳳凰嶺住?你舅舅是誰?”
阿彪擺了擺手,“不是不是,鳳凰嶺哪有人住啊,不過去我舅舅家須經過鳳凰嶺。”
方辰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二人遂朝鳳凰嶺的方向走去,他們這一路走得可艱難了,自從退耕還林以後,沒幾年這一帶土地都成了林子,要找條路走是很苛刻的,所以二人就像老鼠一樣在樹林裏穿來穿去,偶爾還會被突然飛起的野雞嚇成個失魂落魄的樣兒。
方辰心裏抱怨,但嘴上不說,阿彪倒是開口了,“這甚麼鬼地方嘛,以前還有條小路走,現在連小路都沒了,這怎麼走耶?我裝筆記本的包也弄髒了,我把你這圪塔忒累贅人。”
方辰蹙了蹙劍眉,“老子還沒找你開罪,你倒先抱怨上了。沒事兒,再走一會兒就有路了。”
二人從林子走了出來,看見了一條河,陽光照化了冰雪,沿河上下都聽得見冰雪滑落到水裏的聲音。
方辰指了指河流,“我們沿著河堤走,過了暗梅橋就快到鳳凰嶺了。”
不一會兒,二人沿著河堤來到了一個開滿梅花的地方,阿彪動了動鼻孔,“好香啊!這裏都開著花,誰肯心種耶?”
方辰也不搭理他,隻是看見橋頭的木樁上的兩行字,眼眶漸漸紅了,“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梅花過謝橋。這是師兄前年刻的,現在也不知師兄和師父可好?”
走過橋頭的阿彪回過頭來,說自己走累了,想歇一歇,方辰指了指梅林,“梅子坡下有個山洞,洞口寬敞,我們去那裏歇一歇,這裏風大,吹著冷。”
二人來到梅子坡的山洞裏,阿彪看見裏麵有一塊白色平整的大石板,就坐了上去,“這是甚麼石頭,好看得緊耶,坐著也不冷。你也來坐坐。”
方辰笑了笑,“不隻是坐著不冷,還很香呢!不信你聞一聞。”
阿彪果然趴身聞了聞,說了句“是很香啊“,而後竟憨然入睡了。方辰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虎頭,”阿彪,你先睡一陣兒,我去見見師父就來,他老人家可不願見外人。”
方辰朝洞裏走去,裏麵黑漆漆的,甚麼也看不見,方辰卻行如白晝,走了一段路後,他推開了一扇石門,然後走了進去。原來裏麵別有洞天,雖不像陶淵明吹噓的世外桃源那樣全備,但是也是一個可以供人生活的空間了。這裏有一側是水簾,光線可以照射進來,其他三側是光滑的石鍾乳牆壁,空間近似一個半橢圓柱體,中間有個溫泉在嫋嫋冒煙。麵向水簾的左側是一棟名為“閑好齋”的大樓,三層,每層三米左右高;麵向水簾的右側是一個花園,裏麵的大部分空間被一棵彎彎曲曲的梧桐樹所占據,隻是在它下麵還長著幾十棵瘦骨嶙峋的梅樹,葉子因缺乏陽光而顯得格外黃嫩。它們都側向水簾一方生長,但當它們正要探出頭把枝葉延生到水簾外的時候,有人給它們剪了個發。
方辰看著梧桐樹,想到自己小時候,經常在山裏捉鳥兒,因為常常捉不到,所以就把它們剛下在窩裏的蛋刺個小孔,讓成鳥孵化到了秋天也沒個結果。於是他嘴上罵著“笨鳥”的同時,心裏卻得意得不得了,畢竟這就是自己的傑作啊。
到底行惡事還將得惡果,有一天,方辰聽說鳳凰嶺河道的石壁上駐紮著一種體型龐大的飛禽,羽毛有五種顏色,村民呼之為“五彩雞”。於是他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一個人來到鳳凰嶺捉五彩雞。他好不容易從陡峭的石壁上捉到一隻小五彩雞,卻被從半空中趕來的母雞追著一頓啄。方辰一手蒙著眼睛,一手擒著小雞就亂跑。方辰跑著跑著,一不小心就滑倒了,倒黴的他直接滾到一個叫做“落魂瀑布”的懸崖下麵去了,隻聽得陣陣驚呼聲在穀底回響。
瀑布下是一個水潭,叫做“落滾氹”。據說落滾氹接通了鳳凰嶺河,曾數次有人掉入了落滾氹,屍體都不能直接從水潭裏打撈,而是三四天後被發現在鳳凰嶺的河灘上。如此,鳳凰嶺也就成了村民們眼中的禁地。據當地人分析,落滾氹的水在落魂瀑布的衝擊下是落而滾、漩而澴,以而形成激流和漩渦,從曲折的地下甬道彙入了鳳凰嶺河。人一旦掉之其中,就會迅速被激流帶到漩渦中,接著被卷入曲折的地下甬道,三四天後屍體才能衝出到鳳凰嶺河裏。而人身上的衣物在甬道裏早被摩擦得全無,所以鳳凰嶺河裏往往會出現麵目全非的裸屍。
說至此處,那麼看官會問,方辰既已掉下了落魂瀑布,又為甚麼沒死,還活到了現在?
唉!這都是那隻愚蠢的五彩老母雞造的孽啊!它硬生生在半空中砉聲而落,疾如箭矢般射向方辰身體,直接把他撞到了隱藏在瀑布之下的洞府裏去了。如此以來,他才沒掉到落滾氹裏,再就使他幸免於三四天後,成為鳳凰嶺河裏一具新的毀容的裸屍咯。
方辰睜開眼後,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個冒著熱氣的水池子裏,有一種醉生夢死的感覺。再往四周一看,環境顯得十分詭異,自己像是到了森羅殿一般,心裏虛虛的。這時朝方辰迎麵走來了三個人,其中一位是白發老者,一個是傲氣少年,還有一隻嬌小的女孩兒。老者麵貌上也就五十來歲的樣子,隻是留了一頭長長的銀發,身穿長衫,呈現出一種仙姿道骨的姿態。那個女孩兒是老者的孫女,名叫王沁藝,因她常年住在洞府中,所以生得頗為白淨。更兼其柳眉大眼,長發中分,一身素裙,敏步靈動而來,給人一種天外飛仙的飄逸感。而那個身著黑色西裝的少年,正是《還閭賦》的作者淩薪絕。
淩薪絕問老者,“師父,此人從何入得我鳳棲軒中?”他又瞪著方辰問,“你是誰,怎個來的?”
方辰也瞪著淩薪絕,“你又是誰啊?我從哪裏來與你有甚麼幹係?”
淩薪絕壞笑一聲,“夢中你真,夢外我真,有趣得緊啊!”
老者捋了捋修髯,打量了方辰一番,接著聽完方辰說了他的一些情況後,說了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話,又向方辰打探了一些外麵的消息。老者說話文縐縐的,方辰也聽不大懂,交流起來有些困難,還好有淩薪絕在當中做了個翻譯官。老者見方辰小小年紀,說話卻有些模樣,就収方辰做了徒弟。方辰之所以後來能通詩詞歌賦,都是和他的師父分不開的。
老者叫王鴻初,字始名,其祖父原籍是河南省鄭州市一書香門第的公子哥,迫於當時的政治原因,故才舉家遷至荒無人煙的鳳凰嶺,過著與世隔絕的耕讀生活。後不久,他們在意外中發現了這個隱蔽的洞天,遂由梅子坡的洞穴中鑿了個通往洞天的入口,給洞天取名為鳳棲軒,並在此中以白色玉石建起了三層大樓,以供居住。到了王鴻初一代,正直中國改革開放,他便遣散家丁,令其各歸故裏,自己和兒子兒媳依舊留在洞天生活。隨後,兒媳產下一女,取名王沁藝,長至七八歲,冰雪聰明,記憶過人,已熟背諸子之書。然兒媳因難產而死,兒子愛妻深切,抑鬱半載也隨妻而去,王鴻初也因白發送黑發之痛,而真的全白了頭發。
有日,沁藝出鳳棲軒遊玩,遇一少年,相處友好,乃相告姓名,得知少年藝稱淩薪絕。沁藝邀之洞府,引於王鴻初前,王鴻初問少年來之何處,少年答:“我夢即來,醒即去,也不需方道。”
老者奇之,但見孫女與他玩的起興,也不與多問,任他在鳳棲軒住下了,這一住也不知外麵過了多少歲月。
老者平時讀書寫字,兩個孩子也跟著學,老者彈琴時,他們就在旁邊靜靜地聽。王鴻初記了個譜子,淩薪絕看上麵除了“工”就是“尺”,看不懂的他很是懊惱,就拉了拉王鴻初的衣袖,“我說老頭兒,你寫的是甚麼啊,教教我怎麼看唄。”
老頭兒似乎聽了有些生氣,於是拂袖而去。淩薪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知道江湖的規矩,凡門內秘籍,都是不傳外人的,所以我要拜你為師。”
咚!咚!咚!
連磕三個響頭。
王鴻初回頭看了看,也沒說甚麼,就上樓去了。
“師父,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淩薪絕扯著嗓門往樓上喊。
一旁的王沁藝上前扶起他,“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日後你可得孝敬我爺爺。”
淩薪絕搖搖頭,“若此,不能。”
“你是何意,既已拜師,豈有不敬之理?”
“我怎敢不敬,我是不能敬師父為父,畢竟你是他孫女。”
“你,你找打不成!”
淩薪絕一邊討饒,一邊指著閑好齋說,“這右楹題‘患後無思思後患’,左楹題‘閑中有好好中閑’,‘後患’一詞好解,何謂之‘中閑’耶?”
沁藝故意賣弄一陣兒後才道,“漢《別詩》雲: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故此之‘中閑’即中懷之閑也。”
淩薪絕點點頭,“如此解來,還算說得過。”
卻說方辰一有空,就來鳳凰嶺看他們三人,一起種梅樹,一起去釣魚,一起讀書聽琴,處的日子久了,他也學到不少本領,這也難怪方辰能以小小年紀,在村兒裏就把詩名傳。
隻是後來在一次遊玩中,王沁藝不幸跌落到落魂瀑布下,結果可想而知。可憐一位多才多藝的美少女,就這麼淒慘地夭折於山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