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回 舌戰方案評審會(3 / 3)

精度不高的東西誰都能造,還要引進幹嘛?我們這台東西的要求就是高,這個高不是單個的某一方麵的高,是整體的高、全麵高,是全部的零部件、分係統都要求高。

舒禮銀此話一出,在場的人中有些麵麵相覷,有些交頭接耳。

舒禮銀曾告訴過韓熙光,這個引進項目的組長是周大祥,唯一的副組長是他舒禮銀。周大祥哪有時間管,擔名而已,他舒禮銀是這個項目的實際操縱者。招集會議、和R國人談判等等由科技管理處負責外,其餘提出技術要求、出差外調等均由舒禮銀張羅決定。他提出這些要求並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不知他的依據是什麼?

高靜思覺得舒禮銀說的太無道理,也不肯丟這麵子。

那麼大一個試驗台,哪有每個零部件都要求高的道理,沒有這個必要嘛。我說的是可以放低的一些零部件,不是指你那個球軸承。那是關鍵,是核心,是要高而又高。但其它有些零部件就不一定要高而又高,如台麵的水平度,差幾個角秒,甚至幾個角分,又有什麼了不得的。我們有係統控製的大腦,可以通過計算機算出台麵的傾斜度對係統的影響,然後通過調整係統的參數、通過補償將其修正消除就是了。再如自動調平衡的速度,差個幾分鍾乃至十幾分鍾,也沒有什麼關係,無非是試驗時間長一些。我們做了那麼多總體試驗、仿真試驗、模擬試驗,那個不是論月算的,長的甚至拖達一年半載。

舒禮銀有些坐不住了,臉色變了,因他坐在投影機的陰影中,不大看得出來,但聲音變了,卻是人人都能聽出來的。

精度不高的東西莫如不要,花幾百萬美元、相當於幾千萬人民幣引進個精度不高的東西,如何向國家人民交代。引進這個試驗台不容易,單是有用沒有用、需要不需要就討論了一年,上報批複來回又是半年,兩年多過去了,才有了今天這個樣子,大家能坐在一起評審這個方案。現在又提出降低精度要求,降低精度就是降低等級,等級一低,誰都能造,還能用於當代高精尖產品的試驗嗎?如此,過幾天又會有人提出這台設備有什麼用?有沒有必要引進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我說的是降低某些不太重要的零部件的精度,並不是降低整個試驗台的精度要求,根本涉及不到需要不需要的問題,而是對精度要求合理不合理的問題。精度該高的地方一定要高,但不該高的地方高了就沒有好處,隻有浪費。比如剛才那個千斤頂係統,台麵在試驗時可以傾斜到三十度,怎麼在試驗停止和啟動時卻隻允許幾個角秒,顯然不合理嗎?這一要求就得改變千斤頂係統,得采用高精的滾珠絲杠和蝸輪蝸杆,還要增加齒輪係統,豈不增加成本?所以我說的降低某些零部件的精度,是降低那些對整體沒有影響或影響不大的零部件,或者可以通過調整係統參數進行補償的零部件,降低這些零部件的精度並不會影響整個試驗台的精度。

縱然沒有人提出有用沒有用和需要不需要的問題,那由於降低了零部件的精度,影響整個試驗台的精度,成了沒有什麼大用的廢銅爛鐵,那比不引進還要糟糕,那個責任誰負?

原本是降低那些對總體沒有什麼影響的零部件的精度,如剛才所說的那個千斤頂係統,並不可能降低整個試驗台的精度,怎麼會變成廢銅爛鐵呢?至於整個試驗台將來在型號試驗中能起多大作用,那是將來的問題,應該留待將來有了實踐之後再去討論。現在應該討論哪些地方該高,哪些地方不必太高。統統都低,那肯定達不到要求,那真成了引進廢銅爛鐵;但統統都高,那也沒有必要,那將造成浪費,有時甚至難以實現。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花這麼多外彙,引進這麼大一個高精尖的試驗設備,若是引進成功,那將是全所有史以來最大的引進項目,頂得大半個所的家產,恐怕既是空前的,也是絕後的。所以必須步步謹慎、著著謹慎,方保無誤。這麼大一個設備,哪個零部件不該高?哪個零部件不該精?萬一因降低對某個零部件的要求而牽動全局怎麼辦?再說,零部件成千上萬,事情千頭萬緒,你說哪個該降?哪個不該降?說得清嗎?

舒禮銀的想法令人匪夷所思,言詞近似胡攪蠻纏,卻又振振有詞,怒氣滿胸,臉成豬肝色。

這高靜思象是在河中遊泳被漁網水草纏住一樣,脫身不得,麵無血色。大廳中個個麵麵相覷,屏氣斂容斂聲,看他們二人唇槍舌劍鬥個沒完沒了。從聽覺上講,高靜思在理,舒禮銀無理攪三分是怕人說這引進沒有必要。

原來高靜思是搞總體方案的,了解本行業的世界發展狀態,R國三十年前造的這台試驗設備,當時及以後相當長時間內都發揮過比較大的作用。但近二十年來計算技術獲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R國這台試驗設備的一些功能現在可以由計算機模擬出來,其功用就大大降低了。高靜思的思想深處並不讚成這項幾近過時的引進。其實周大祥更不看重這項引進,他看上的是那幾百萬美元外彙,是R國某些比我們高超的產品,這些產品不讓出口,他想搭車弄進來。

內外專家都說,懸浮台這東西若是有,應該繼續發揮作用做試驗,它尚有幾項功能有優越性。但若現在再去造就大可不必,因為它能做的試驗,大都都能用數學模擬的方法加其它試驗來代替。

對這一論述,舒禮銀充耳不聞,他認為別人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們有這東西;我們沒有,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應該先造出這東西來,做幾個試驗,確定有無優越性後再說這種話。而他的造,也隻是引進,到國外去造。他讓陶春旺將韓熙光調研報告中凡是國內能造的都改為不能造,能達到的精度都改成達不到,肯定國內完全不能製造後才交上去。

拿著雞毛當令箭,舒禮銀真就發號施令起來,隻是腹內除了那缺一項的公式外,對懸浮台一知亂解,又剛愎自用,提出了那些荒謬的技術要求。工學院的教授們為得到這塊肥肉,卑躬迎合舒禮銀,搞了這麼個方案。

舒禮銀以周大祥的副手自居,以項目主持人自居。然而引進的理論依據不充分,基礎不牢,國內也不是絕對不能造。所以一碰到這類問題,舒禮銀就神經末梢就騷動緊張,作蹦極跳,將別人的話引向“不需要引進”去理解。疑心加氣惱,他將高靜思的發言和曾經的不同意引進掛上了鉤,所以才有這番無理糾纏。狡出兩火車帶一輪船的廢話,弄得高靜思下不了台,欲罷不能。

列位看官,當時坐在會議廳內的聽眾,個個腹中都灌了不少墨水,聽二人言詞便也知有原委和高下。這麼大一個試驗設備,成千上千萬個零部件,哪能個個、件件都需要高而又精呢?這既無必要,也不可能,卻很浪費。但人人又都很自重,不肯輕易發言,掉入漩渦,隻在岸上看熱鬧。

丟不下麵子的高靜思也不肯不申述。一申述就碰著舒禮銀那些荒誕的要求,舒就更加氣惱,疑心也更大。隻聽高靜思道:

原說降低要求的部分零部件是影響不到全局,即不影響整台試驗設備的功能、性能和精度為原則的,不是沒有原則的什麼都降。至於哪些該降,降多少,哪些不該降,為什麼?那由大家討論決定,要發揚科學民主,不要一個人說了算嗎?讓大家討論討論嗎?

舒禮銀又將前麵說的話再重複,二人的爭論陷進了萬頃泥沼。穆曉強有些忍不住了。

這舒老師也太沉不住氣了,值得如此大驚小怪嗎?

韓熙光扭頭看了他一眼。

有些要求確實十分荒謬。

是啊,什麼都高要求完全沒有道理嘛!

舒禮銀與高靜思二人剛爭論不久,周大祥因事外出,這一出時間就不短,當他回到會議室時,二人的爭論仍難解難分。周大祥又聽了兩個回合,見都沒有停息的意思,當舒禮銀又要發言時便搶先道:

我先說幾句,我看你們二人的爭論是不是暫告一段落。關於需要不需要?有用沒有用?國內造還是引進?這些都已經討論過了,有了結論了,今天不討論了,以後也不再討論。今天是對冰州工學院的總體方案進行評審,請大家對他們方案的優缺點充分發表自己的看法,特別是不足之處一定要指出來,以便改進。要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工學院的同誌們根據大家所提的意見和看法進行修改提高,到大家都比較滿意後,再以此為藍本去和R國進行談判,我們要統一對外。現在請工學院的賀教授繼續介紹控製係統部分。

舒、高二人的爭論這才被卡斷,賀教授得以繼續介紹他的自動控製係統。有幾個人提了些問題,賀教授一一錄在筆記本上。

賀教授之後,蔡博士又講述了自動記錄和數據處理係統,這是年輕人的強項。韓熙光對身邊的穆曉強道:

這是你們的強項,不說幾句?說不定將來要你參加呢?

穆曉強就提了幾點看法和建議。其他年輕人也提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議。

工學院的教授們介紹完他們的傑作後,周大祥作了總結發言。

今天這個評審會開得非常之好,非常成功。諸多專家教授對工學院的方案提出了許多寶貴的看法和建議,希望工學院的同誌根據這些意見和建議修改自己的方案,一定要在去R國之前拿出來。

周大祥最後宣布了出國代表團的組成設想,即由周大祥帶隊,機電所由技術管理處處長薄淳邊、舒禮銀和一個室主任,工學院則由鄔炳坤教授和另一教授參加。

周大祥說完,所辦和技術管理處的人宣布散會後大家都到秦淮樓聚餐,韓熙光以家中有事謝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