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光聽了笑笑道:
實非謙虛,乃是實情。天公不據一格降人才,象劉文俊、甄應昌那樣的人才雖不能說是鳳毛麟角,卻也不可多得,棄之不用,實在太可惜。我是個普通人,車載鬥量不可勝數,機遇也差,一出校門就改行,工作沒有多少技術含量,更無學術價值。當時隻知服從分配、為國家做貢獻。幹了十年,工程接近成功時下馬,我再次改行。幸而我學得雜,又幸而主要是機械活,本身很簡單。我現在隻剩下點機械常識尚可用,與劉文俊、甄應昌他們腹藏經綸不可相類比。
我來所一年多,經常和韓老師談論所內所外、國內國外的大事小事,直覺得您舉止言談不俗、觀點明確,分析在理,判斷準確,說服力強,決非平庸等閑之輩,似乎也是一個無用武之地的。
談不上,談不上。和你聊天能有如此效果我很欣慰。這是因為我天天看報,對國內外的事比較關注,文革之前和之中,學了比較多的毛主席著作和馬列,懂了點辯證法,故分析判斷不太離譜。
你看我們國家的科技總體水平遠遠落後於西方世界,如何才能趕上去,不再受人家的欺侮和排擠呢?是缺人才呢?還是缺錢財?我們在學校搞科研,不僅人手不夠,而且經費也特別緊張,常常捉襟見肘、動彈不得。
據我觀之,中國科技之不發達,乃至影響到工農業也不發達,既非缺人才,也非缺錢財,當然這兩項也都缺。但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安排不當,是人才和資源的浪費。象甄應昌和劉文俊這樣的科技人才長期擱置不用,說是儲備人才,實則是排擠打擊,是嚴重的人才浪費。這樣的例子本所還有好幾個。另外 用非所學的工作安排,也浪費了人的才幹。一個人隻有幹他所喜歡和擅長的工作才容易出成果。重視才幹、利用才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鍛煉出更多的人才。反之則隻能使人才流失。一個單位如此,一個國家也是如此。中國流失在歐美的學者有幾十萬,其中相當一部分是高端人才,是股不可輕視的科技力量。中國人的平均智商據說咯高於歐美人,又是人口大國,自然也是人才的泱泱大國,豈有缺人才之理。
再說錢財,就人均產值言,中國仍然是個窮國,但若以生產總值而言,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已入大國之列,應該有錢用於教育、科技和文化衛生事業。可我們的教育、科技經費所占比例都低於世界平均水平,這就說明國家對教育和科技重視不夠,文化和衛生亦然。報紙上有首詩不知你看到過沒有?
公款吃喝上千億,紅會號召捐寒衣。
考察旅遊上千億,國民生病缺錢醫。
公車消耗上千億,學童校舍風雨欺。
爛尾工程幾千億?馬路開合金拌泥。
標誌樓廈幾千億?貧困低保腹中饑。
貪官卷走數千億,決策高層知不知?
官長信口開河,往往就有巨量的人民血汗付之東流。為了個人獲得幾元的獎金補貼,甚至隻是虛名,不惜揮霍浪費成千上萬倍的人民血汗。如果教育、科技、文化衛生及扶貧濟困能各得這些浪費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那這幾個方麵的窘迫狀態都將會大大改觀。
太有道理了。現在是不請吃請喝就辦不了事,別說那些浪費掉的錢到不了教、科、文、衛,即使手中的那點可憐的經費也還要拿出一部分去請吃請喝呢,教育經費流失的更為嚴重。若是將科技經費完全用於科研就會有所改觀,若能如你所說,將那些本不該浪費的錢的一小部分用到科教文衛上,那肯定就能大大改觀,那真就可以突飛猛進、一日千裏了。可這一天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呀,這可不是個別單位、個別地區的現象,全國大抵都是如此啊!
是啊,正因為全國大抵都如此,才顯得嚴重和迫在眉睫啊!本所的情況你大概已知不少。你來之前,所長、書記提拔更換了一些中層幹部,多是派內圈內之人,其中不少不學無術。他們不吃喝能辦事嗎?不送禮能拿到回扣嗎?他們不無能、不自私能讓所長、書記象驅趕牲口一樣驅使嗎?整個工程因機電所而失敗以前沒有過,這幾年卻發生兩次,前年失敗一次,今年又出一次大事故。一次失敗萬噸糧啊,損失多達幾千萬、上億的資金那!
這也不是《星月機電研究所》特有的現象,派內好指揮,圈內好籠絡,所以吹牛拍馬者總是吃香的。
中國官員的權力太大,太絕對,大權大皇帝,小權小皇帝,沒有權的做奴隸。你看我們的舒組長就是組裏的皇帝,他的意見是聖旨,必須絕對服從。他要組裏的人都象他做所長、主任、支書的奴隸一樣做他的奴隸。我做不到,這不時時和我鬧別扭找麻煩嘛。
鄒君睿笑笑,沒有言語,卻忽然問韓熙光。
韓老師上個月先帶小陶去上海、南京和九江、武漢調研,後又帶小穆去西安、洛陽和重慶、成都調研,調研的是什麼項目啊?
三軸懸浮試驗台呀。
所裏想造三軸懸浮試驗台?
不是造,是引進。部裏有八百萬美元閑置在那裏,在規定的時間內找不到引進項目,花不出去就要上交,招呼各院所有引進項目趕緊提出來。舒禮銀聞說後鼓動呂緒倫、周大祥從R國引進三軸懸浮台。得到周大祥讚賞,讓他著手調研,他就將國內調研交給我。引進設備一般要在國內先行調研,確定國內能否製造,代價如何?我就先帶陶春旺去南京、上海和九江、武漢,後帶穆曉強去重慶、成都和洛陽、西安調研了十幾家研究加工過大型球體的高校、工廠和研究所。舒禮銀要求我在報告中寫定國內不能研製,國內研製,上麵一美元外彙也不給。隻有引進才能獲得外彙資金,才有出國機會。我沒有寫國內不能造,如實寫了加工直徑五百毫米、精度一微米的球軸和軸承難度大、耗費大、周期長。舒禮銀很不滿,讓陶春旺將報告改成國內不能製造,送給了周大祥。所裏裝模作樣地研討了兩次,並由周大祥帶隊去院裏作了一次答辯。
誰都喜歡淘到國家外彙,院裏也不願意失掉機會,所謂辯論也隻是大眾一起尋找引進的理由,使之更圓滑沒有漏洞,顯示出充分必要。那些專家教授研究員,乃至院士,也違心的違心,附和的附和,統一同意引進的口徑。一位院士說道,“我說有這麼一個設備比沒有它要好,同意引進。”
院部評審辯論通過後,報告被送到更上一層。此後舒禮銀就隔三差五地跑總部辦問引進項目批了沒有,什麼時候批等等。三個月後,上級同意立項。
如你所說這裏麵名堂也不小、內容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