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次是塗先生參觀我父親的試驗室,我父親一一介紹,當時我也在試驗室中,你們的錢主任也跟著參觀。
參觀是塗先生提出來的,他帶隊,我父親介紹時就主要麵向他。這位錢教授好象不甘被人冷落,時時刻刻處處要彰顯自己的存在。他走到哪兒,看到點什麼設備都要問一問。其實,遇到不明白處問一問本是正常的,值得讚頌的。隻是教授一級的人,問問題就該有些水平,錢教授問的卻多是科普一類的,有些還文不對題。
他東摘西抄、南拚北湊的那些綜述就都是科普級的,所以問問題當然也隻問科普級的了。平常在室裏布置任務、做總結基本上也是文不對題、語無倫次的,更何況是即興發問呢。
出於禮貌,我父親也一一作答。這讓塗先生很不滿,先用眼睛瞥視幾次。不知是沒有感覺到,還是不在乎,這錢教授依舊是處處發問。當問一個幾乎眾人皆知的問題時,塗先生忍耐不住,沒有等我父親回答便象訓孩子和學生似的對他道,“你就不要多嘴多舌了,好好看,好好聽,好好想,不要瞎耽誤人家的功夫。”語氣是相當的嚴厲,臉色是相當的厭惡。
後來我又幾次在學術會上碰到塗先生,有時還聊上幾句。做博士後時經他們幾個院士測試和檢查,覺得塗先生果是個飽學而又謙遜的人,待人和善。回想那兩次見聞,真覺得不可思議,無法理解,所以印象也特別的深。
博士後鄒君睿忽然想起什麼,沉吟了一下。
象你們這樣有如此不平事,卻不影響工作也實在是難能可貴啊。有個劉文俊,認識嗎?
同一個室好幾年,怎麼能不認識。他可是個才子,十幾年前就有外國佬稱他是年輕科學家。可惜讓錢述宗閑置了好幾年,幾年哪,又是精力充沛、意氣風發的歲月,結果被蹉跎了。
韓熙光說到這裏也想起來了。
對了,你剛來不幾天,他來這裏找過你,好象與你們家有什麼淵源關係似的,他也是西安市的。
他是我父親的學生,說是學生,其實沒有差幾屆,應該是同一輩人。他在學校,學得非常之好,真正的品學兼優,被我父親看中。當時我爸那個專業剛剛組建,需要人才,決定讓他留校。可這事讓他的一個好朋友知道後,他那好朋友就活動開了。整天在校長屁股後麵許願:“隻要你將我留校,我一定好好幹,協助你完成什麼加什麼,什麼和什麼各項任務”。
當時校長抓的那個專業也很需要人,就答應了他,而劉文俊則被分配到了你們所。北京自然要比西安更優越,《星月工程研究院》又是部直屬,更是人人羨慕,他因受朋友排擠而得福。他那個向校長許了千百個願的朋友知道分配結果後認為自己吃了大虧,又去鬧著要求換回來。
這不是開玩笑嘛,哪能成!一是分配名單已經公布,不好更改。再說,這實在也太不象話,太過自私自利、簡直是開玩笑。校長非常生氣,以命令的口氣對他說:“你太自私了,我絕不會給你換,必須留在學校裏聽用。再鬧,當心後果!真不象話,太缺乏道德了。”可劉文俊對這一切卻毫不知曉,他們倆依舊是好朋友、來往密切。
這位才子到機電所後,最初幾年確也幹得很出色,事業和學術都小有成就,被人稱為年輕科學家。曾有位外國專家指名要拜訪他,弄得所領導手忙腳亂。可當他那班組劃歸錢述宗管轄後,就龍遊溝壑、虎落平原了。錢述宗對已露才幹的劉文俊一而再、再而三地許願安排重任,打了千百個炸雷,卻未見一滴雨,喊叫了千百遍,沒有半句兌現,劉文俊幾年無所事事,直到離開五室。
錢述宗提升了好幾個副主任,訪問學者許方舟借這台階升到所裏、調到院裏,其餘有幹不下去重回組裏的。就是沒有提拔甄應昌、劉文俊、章煥珠等幾個才華之士。後甄應昌由同學引薦到機械部的機電控製所任副所長兼總工程師,在快離休之年覓到了用武之地。劉文俊沒有離開機電所,到另一室任副主任,可悲的是那個室主任焦華星和錢述宗是奶兄奶弟的差距,表現有所不同罷了。
焦華星眼睛既盯在名上,又盯在錢上。先是技術革新搞了一堆又一堆的廢品,後又開室辦公司,賠了二百多萬。他手下那班人也是目標在名上,目的在錢上,沒有能力、也沒有精力搞科研。劉文俊當管理科研的副主任,卻沒有科研可管,又指揮不動,能發揮什麼才幹?他可真是跳出火燒房、跌進深水塘,和在五室一樣無用武之地。前年他以身體有病為由提前退休,走出了樊籬牢籠,現在在一家實業公司做技術顧問。什麼因病,壯實得象頭牛一樣。
那劉文俊的心胸也有點象你這樣開闊,很想得開。去年我考博士後,到所裏了解情況,我父親讓我找他。當談起他的工作職稱情況時,我很是為他惋惜。他卻對我言道:
象我這種水平的人,比我混得好的有的是,混得不如我的也有的是,比我水平差而比我混得好的大有人在,而比我水平高又混得不如我的也大有人在。你看他倒是知足常樂,活得瀟灑。
是的,應該這樣想,這樣做。不過,也隻有對當今社會看個通透,將榮華富貴置之腦後才能獲得這樣的認知。當今中國,才學是各人通過自己努力獲取的,裝在腦袋裏,別人奪不走的。然而施展的機遇卻不均等,加上人為的因素就千差萬別了。現在擇業不完全憑本領,還受各種關係的製約。空有才幹,沒有施展的機遇,你的才幹隻能帶進火化爐。而當僧多粥少時,沒有關係、不會吹牛拍馬的就寸步難行、半階難升。我們這樣的人,吹牛拍馬既不擅長,更不肯為,自己堵死了升發之路,還去怨天尤人恨地幹什麼?不如重在學術上追求,工作上盡心敬業,業餘幹點自己喜歡的事。生活上得過且過,瀟瀟灑灑、快快活活,自尋其樂不是很愜意嘛。我時常這樣想,在所裏芸芸眾生中,高工、研究員越來越多,其中確有不少真才實學能幹者,也有幾個狗屁不通的濫竽充數者,還有幾個一事無成的混混讓人嗤之以鼻;而在非高工、非研究員中不也是有幾個出類拔萃者,以他的成就和高風亮節而光彩奪目,贏得社會和眾人的稱頌嗎?職稱並不真正代表學識水準時去爭它幹什麼?何必自尋煩惱。昨天沒有,今天有了,今天的水平就比昨天高!
嘿嘿,你們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不不不,我們大概隻是有大致相似的境遇,產生了相似的感受而已,劉文俊的才幹何止高我十倍。
韓老師真夠謙虛的,其實你們的才幹是在不同的方麵,若是讓你們發揮各自的才幹和特長,都會作出優異成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