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啟程又幹了兩天,總算將那草帽戴到了球腦袋上,那球上的軸在那草帽中心孔內搖擺,隻好在垂直方向加一根銷釘,將球軸與草帽連成一個剛體。軸冒出草帽四五十毫米,舒禮銀主張鋸掉。
俞盛珠一聽,立刻就去找鋼鋸。韓熙光問舒禮銀:
礙事不礙事?若礙事,得鋸掉;若不礙事,留著也無妨。
舒禮銀圍著轉了兩三圈。
我們做撓性擾動試驗所用儀器設備和試驗件不算多,有這台體中間的空間足夠了,上台麵可以不裝儀器儀表,不鋸也可以。
即使裝儀器也可以不必動它,安裝時注意避開就是了。
那馮天慶口中嘰嘰咕咕、嘟嘟噥噥個不停。原來熱源軸留給他的也是自由公差,五十毫米的長度又短了兩毫米。按理該推倒重來,那就又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去了,隻好湊合。定中心是用四個螺釘調,間隙靠墊片,裝起來費勁。“什麼玩藝兒,哪有這麼設計的!自由公差、靠四個螺釘定中心,能準確嘛?真是個白癡!”他將那冷板和熱板安上、取下,來來回回五六遍,總不理想,最後不得不自我解嘲“隻能這樣了,湊合吧,我也算盡心盡力了。”
俞盛珠就在不遠處,聽得清楚明白。不過,他肚量大,能充耳不聞,置之腦外,安坐如山。
俞盛珠並不計較馮天慶的譏諷嘲笑,隻在乎舒禮銀的每一句話。他知道舒禮銀是這個組的絕對權威,也知道愛指手畫腳發議論的他好些並不真懂,憑著一知半解呼風喚雨。圍著他轉,在他麵前“是是是”、“對對對”,不時恭維幾句能使他滿心歡悅,滿臉堆笑,美滋滋心花怒放。能獲得自己想要的。
那三軸懸浮台裝配完後,舒禮銀讓俞盛珠和馬、黃二位師傅將兩塊兩米長的撓性模板及所需儀器設備都安到了那草帽台體之上。為了平衡,減小擺動,又加了大大小小好多配重。試驗台緩慢地轉動,那撓性模塊象張開的兩翅,活脫脫一個戲劇舞台上的烏紗帽。
舒禮銀勁頭十足,興高采烈,讓汪江南與穆曉強和他一起做撓性擾動試驗。他頻頻揮舞指揮棒,忙得兩個小夥子團團轉。曆時數月,畫出了曲線,寫成了論文,發表在《星空》雜誌上,獲了獎。
小花園,槐楊柳蔭下,老九們議論熱烈,天天有新話題新穎有趣,講述者滔滔不絕,旁聽者津津有味。有時有主講,多數時候無固定話題,無固定講述者,而是隨意發揮,一人說出一件事,或提出一個問題,眾人就各抒己見,七嘴八舌議論一番。扯到哪兒,就從那兒生發開去,漫無邊際。
六室柳槐蔭難得參加聊天會,這日路過,來問韓熙光。
我上次有事去仿真樓,從你們試驗室門前過,看到裏麵有個象烏紗帽一樣的東西,纓絡垂珠,琳琅滿目,有些象廟會雜貨攤的貨架子車,在那裏搖搖擺擺、晃來晃去,舒禮銀指揮兩個小夥子做試驗,那做的是什麼高級試驗啊?
看你把我們組長貶的一文不值,那是在做撓性體振動試驗。
韓熙光隨將前後過程向眾人略述了一遍。
隻要試驗能得到想要的數據就成啊,簡陋一點要什麼緊。
柳槐蔭微微一笑,郭林憤然道:
簡直是胡鬧,轉動慣量差了幾個數量級,幹擾力矩比撓性力矩本身還大,環境完全不相符,做出的數據能有什麼用,屁用都沒有!
象錢綜述那樣的人還不好糊弄,給他幾個綜述用的數據,他就如獲至寶、眉開眼笑,就能集科技之大成,寫出綜述文章。他用綜述糊弄別人,提供數據的人也用假數據糊弄他。
範教授你也太小看我們錢主任了,他到底也是研究員,哪能這麼好糊弄啊!
他是研究員,狗屁!不是好糊弄,他靠糊弄人獲益,學又不深,就不得不讓人糊弄。再說研究員,他夠水平、夠格嗎?
韓熙光衝範敬衝笑笑。
聽說這次沒有糊弄了。文章發表獲獎、功成名遂利得之後,錢述宗從一本外國雜誌上錄得半篇文章,拓印得同類試驗的一組曲線。兩組曲線一比對,相距甚大,難遮耳目,讓舒禮銀分析原因,並要求他重做一遍呢。
轉動慣量差了幾個數量級,幹擾力矩比撓性力矩本身還大,試驗象雜耍遊戲,哪兒還用得著分析!
老柳你別嘲笑我們,那台子上可不是雜耍玩物,而是精密的科學儀器和試驗設備。隻是有點雜亂而已,不難看的。
是的,有些人就講好看不講實用,更不講準確、精密。隻求能糊弄那些似懂非懂又好高騖遠、好大喜功的頭麵人物,希望從那些人口中討得幾句誇獎。
鬱山你可不能這麼說,你們室的俞盛珠,上次塗量海派他主管熱源模擬器,看上了我們組,他也讓舒禮銀看上了。現在借用,還想調過來呢。那做試驗的三軸懸浮台就是他恢複起來的。他在你們室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說起他,有趣的故事就多了。此人專業與木林森相同,業務水平卻不可同日而語。同是高校出來的畢業生,木林森設計的東西精到細致,畫的圖讓人一目了然,看著舒服。這一位設計的東西不幾經修改是絕對不能用的,畫的圖如同幼兒塗鴉,不三番五次請他講解,你休想看懂。他畫的圖紙我們室的人沒有敢審核校對的,他就經常草圖加工,加工者也就草草加工。
這似乎也讓我看出來了,見過他繪的幾張圖。驗收那《熱源模擬器》時,我幾次讓他將圖紙整理成冊,作為資料保存。可交到我手中的卻是一份近似塗鴉之作,同一張圖紙有不同的比例,尺寸標注混亂,技術說明如天書,其水平真是無以複加。
這俞盛珠還有不少獨創呢。經常將別人的圖擦去姓名,重標尺寸,這就成了他自己的了;還有將別人的視圖挖出來,貼到空白圖上再描再曬的。所以他的事別人不敢問,不敢管,更不敢占手。
怪道他那熱源模擬器的圖紙好多校對和審核都是空白、沒有簽字的呢。想不到他還真有些發明創造,這腦子怎麼不用到工作上呢?他尊舒禮銀之命對那舊懸浮台進行改造,一刀下去,就將那直徑近兩米的台體基準中心錐孔給銑擴成柱孔了。不過我是問他的人格。
人格,哪還有什麼人格可言喲。整天東跑西顛的,上班在辦公室待幾分鍾就不知去向,再難找到他的人影,誰也不去管他。見到他時不是圍著頭頭轉,就是心不在焉亂翻書。
他現在與我們組長打得火熱,整天圍著舒禮銀轉,真是言聽計從,十分投契。舒禮銀那些荒謬設想,他都敢撲胸脯,都能去做,而他的建議舒禮銀也大都采納。凡在我這裏遇到爭論,舒禮銀便交給俞盛珠。我則順水推舟,樂觀其成,樂得省一事,省一煩。多一點時間“躲進小樓成一統,記述冬夏與春秋”,多一點時間到小花園與眾位聊些天南海北的新聞趣事,增長點見識。
那他們倆不正好是臭味相投的一對兒嗎?
沒有錯,投契著呢,他們基本上是一拍即合,非常之默契。不過,默契之後就如你們的焦主任造試驗台一樣,製造了一堆堆廢銅爛鐵。老柳看到的那頂鐵烏紗帽經他改造後,連同那三軸懸浮台這次該徹底成廢鐵了。舒禮銀又想從焦華星那裏借小單軸懸浮台重做“撓性擾動試驗”,說是想讓我設計安裝儀器儀表和試驗件的台麵體呢。
俞盛珠與焦華星是小巫和大巫,我們幾個試驗室都藏有焦華星的廢寶,他辦公桌、試驗桌的抽屜裏、鬥裏都藏滿了廢零件。
俞盛珠知我對舒禮銀不能言聽計從,欲取而代之。可大概舒禮銀也覺得他不能完全代替我,室裏又不同意,這才沒有調成。
告訴你們一件事才有趣呢。俞盛珠他老婆常對我們說,“我們家老俞真夠勤懇的,每天六點鍾就走,到晚上七八點鍾才回來。”我們一聽,全傻了,相互瞪眼睛說不出話來。你道為什麼?什麼六點、七八點的,白天在辦公室和試驗室能見到他人就不錯。還勤懇呢,都象他那樣勤懇,那九室非垮不可,機電所非垮不可。誰也沒有吭聲,俞夫人不免有些尷尬。這俞盛珠很少在辦公室和試驗室待著,可都偽裝成是剛離開不久、很快就會回來似的。
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怎麼個偽裝法?
他每天上午在辦公室待會兒,然後將包往桌子上一放,再往椅背上搭一件不穿的衣服,便遛之乎也,不知何處兜風打野雞去了。若有人來找他,一看衣服和包都在,以為他沒有遠去,待會兒能回來,那就上當了。同室的人如果第二天上班較早,稍稍留意一下就會發現,俞盛珠的包和衣服已在桌子和椅子上了,並且是昨天、甚至是前天的狀態。哪用多久,同室的人都心知肚明他玩的這套把戲,覺得可笑,但誰也沒有去揭穿他,他自以為得計。
真有意思,偶爾偽裝者有之,經常如此偽裝者少見。
俞盛珠的自行車從不放在所內自行車棚內。
那放在哪兒?
放在大門外小賣部牆腳根,這樣他每次都是步行出大門,門衛當他有事外出,就不攔他。而他到小賣部牆角邊,跨上那輛破車就又雲遊八城去了。
現在哪還有八城啊!不過挺有意思,將心思用在這些方麵而不用在工作上,不知當初為什麼要讀這大學?讀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