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韓熙光舉薦副主任(1 / 3)

韓熙光在圖書館看書查資料,中午下班,剛下完樓梯往大樓外走。突然一個人伏到自己肩背上,扭頭一看,是所長周大祥。隨笑道:

你看,你看,當上官就欺壓老百姓!

哈,你算什麼老百姓,調皮搗蛋的刁民一個,其他人不敢壓,就敢壓你。

你是哪家的官?竟說鬼子和國民黨的話。

管他哪家的,反正壓你不怕。

壓我能往上爬嗎?我是最底層,踩在我肩上,爬不了多高的。

管他呢,能爬多高算多高。再說,現在就累死了,再爬高不摔死也累死。難得碰到你,輕鬆愉快一下身心。

就那點兒屁事,有什麼累的。嫌累,將位置讓出來不就得了。

那點子屁事!屁事也夠忙的。讓出去,我是想讓出去啊,可誰肯接呀?

插起招軍旗,便有吃糧人,你不用愁沒有人接這位置。至於那點子屁事,誰不能啊?我還真看不上眼,能有多難?

知道你小子能耐,怎麼?想來試試!

算了吧,我的大所長,當了官早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了,現在又說風涼話。

韓熙光話剛說完,聞嗅到一股濃鬱的花香,院子裏的兩顆白玉蘭開了。

啊,好香!

他立刻又將話題轉到了周大祥身上,詭秘地衝他一笑。

做官是不是也應清正廉明、大公無私才芬芳啊!你看那兩棵白玉蘭!

周大祥捶了他一下。

你這鬼東西,借花譏諷我,真該揍。這幾年錢賺多了,美的你。

啊喲,好疼,打人也不輕點。你就不怕老百姓會反抗、你不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嘛?

不怕,一滴水也能載舟、覆舟?誰讓你亂胡說的呢?

再多的水也是由一滴一滴聚合起來的,這道理你不懂嘛?我亂胡說!還是你胡亂說啊?

我怎麼就胡亂說了呢?

我問你,你說我這幾年錢賺多了,難道你不知道五室這幾年的情況!不知道是官僚主義,知道了還如此說就是真正的胡說了。

知是知道一點,不完全清楚。

那就是官僚主義和胡說兼而有之。五室現在是全所最不景氣、效益最差、獎金最少的一檔,你不知道!你這所長是怎麼當的!十足的官僚主義。

誰知此話一出口,周大祥將手臂從韓熙光的肩上撤了下來,雙腳也停了下來,一本正經對韓熙光道:

對你們室的情況知道一點,是的,與幾年前是不一樣。那時集中了全所一多半搞方案的精英,如今走的差不多了,當年的五個組也隻剩了三個半,仿真樓快唱空城計了。經濟效益從全所的前茅滑到了阿末幾位,變化是大了點。

知道這些,還說我發了財!室裏這種狀態,我能發財嗎?有口飯吃就不錯。你剛說的三個半組,其中兩個組隻剩得幾個老弱殘兵,又四分五裂為攤攤,攤自為戰,勾心鬥角、矛盾重重,一盤散沙,早已盔甲不整、潰不成軍了。

什麼?什麼?四分五裂,攤自為戰,潰不成軍!

韓熙光衝他笑笑,沒有言聲。周大祥思索了片刻。

你下午有空嗎?到我辦公室來小坐片刻行嗎?

啊喲,你大所長的辦公室小民如何邁得進、隨便坐啊!

你小子別沒正經,嘻嘻哈哈的,不跟你開玩笑,有空下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想問問一些情況。

哎呀,我們室的情況你不問我們主任和書記,問我這最底層的科技工能知道個什麼東西南北、子午卯酉啊!不過你既有正事兒,那我下午就去一趟。

列位看官,你道這機電所第一把交椅與最底層的韓熙光如何這般無間,相互玩笑呢?原來韓熙光對五七年“反右”持否定看法,同情周大祥的遭遇,兩人雖不同組,因辦公室斜對門,天天見幾次麵,語言交流比較多。當時誰也不能給對方什麼支援,誰也不想從對方獲得什麼利益,純粹的萍水相逢,平常交往,比較投契,結下了友誼。後來,周大祥的右派言論得到甄別,黨籍得以恢複,迅即又當了勞動模範,並逐級由所勞模、院勞模、部勞模,直升到勞動獎章獲得者。與此同時,官職也節節攀升,由組長升副主任,到主任,升副所長,到所長,用了不足五年時間,真是年年升官。又恰逢推行所長負責製,成了《星月機電研究所》第一把手。周大祥變成滿頭光環,一身職銜,與此前的蹩腳不可同日而語。而韓熙光依舊是普通的科技工。

周大祥升所長後,韓熙光的辦公室搬到了仿真樓,兩個人見麵的機會很少。然而見麵時依舊是以前的語言,依舊是說說笑笑,隨意和真誠似乎沒有減少,而聊談的範圍卻狹縮了許多。今天兩人在中午下班出大樓時碰巧相遇。

從不失約的韓熙光,下午上班半小時後走進了所長辦公室,周大祥等在那兒。韓熙光笑對周大祥。

你找我到這兒有什麼事,想說什麼呢?

周大祥亦笑道:

找你聊聊啊。

聊聊,你的時間那麼金貴,怕沒有這個閑情逸致吧!

別貧嘴了,我問你,現在怎麼樣?忙嘛?

我就知道你有事,還想和我藏鬼。忙,能忙得起來嘛?有點事做做,聊以卒歲罷了。前幾天是三國鼎立帶個掛零的,現在是劃江對峙、老死不相往來。

幾句閑話後言歸正傳,周大祥讓韓熙光說說五室的情況。韓熙光便從甄應昌含恨離開機電所到目前的情況大略述說了一遍。然後對周大祥道:

我剛才說的那些肯定有不少漏脫的,卻沒有半句是虛妄的,隻是你不願意聽這些罷了。我知道你小子腦袋裏有蛔蟲,卻不知道有幾條。我不相信你對這些情況一無所知,找我來隻不過是核對核對而已,我說那一大堆也隻是逗你樂樂而已。你這機電所最高領導人找我這最底層的布衣野老問情況,也就十分難得了。本人不會說謊,明知你套我,還是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了全部見聞。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能從鄙人這裏獲得我所知道的真實情況和中肯的分析。

這倒也是句實話。不知道你小子是這樣一個玩世不恭、不說謊的德行,我還不會交你做朋友呢!也不會請你到這裏來。你能來,我就知道不會令我失望,果然沒有令我失望。你說的自然有我已知的,但更有我不知道的,我所需要的。知道的也不如你說的具體、詳實、清楚,所以不隻是逗樂兒。

人都笑我是個書呆子,半句假話也不會說。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所需要的、我所知道的都套了去。我因為真誠常常上當,上那些親密朋友的當,常常感到困惑,為什麼我的真誠換不到別人的真誠?

不會說假話好啊,我要的就是真話,真話才能作出正確的分析判斷,做出正確的決策。聽了你的介紹,方知你們室的情況比我們了解的要糟,比想象的嚴重。副主任兼組長的改革完全失敗了,反弄得你們組潰不成軍。錢述宗隻顧編寫綜述,工作上不作為,將好端端蒸蒸日上的一個研究室弄得死氣沉沉,效益逐年下降,人員年年流失,不但你們室的人意見大,所裏也很著急啊。

那錢述宗在其位,不謀其政,對室裏的工作不管不問,你們為何還讓他穩穩地坐在室主任的寶座上啊?

前任桂殿軾就想給他換換位置,可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不能撤職查辦。他雖沒有什麼成果,水平也低,卻吃過蘇聯麵包、資格老,年紀大,而那些沽名的“綜述”又使他在所外釣到了點小名氣。

那名聲隻不過是那些科普綜述造成的假象而已。

虛假的也是名聲啊,你能登報說他學術不高、名聲虛假嘛!

那當然不能。

這不就得了,何況他的根子硬啊。

什麼背景?

現任院長是他的同鄉和同學,他是院長的入黨介紹人!

原來如此。以前曾聽說他是某大人物的入黨介紹人,想不到這麼硬、又這麼近在咫尺。那院長縱然正派,也難以將他的入黨介紹人從小小的室主任位置上扒拉下來,落個忘恩負義的罵名。除非具有忠貞不阿、為國為民的俠肝義膽,可象包公,周恩來那樣光明磊落的人是十分難覓的。怪道他百事不問,聲譽掃地,卻不畏人言,甚至還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呢。

周大祥看看韓熙光,仿佛不認識似的。

怎麼?我說的不對!不信,你看院長會不會維護他入黨介紹人的利益?你們敢不敢碰碰那錢述宗,所利益、國家利益、自己的官利益,到底哪個重?

看你一下怎麼拉?看不得拉?又不是大家閨秀。知道你小子會激將、能將軍,可我不上你的當。不在其位,不知其難,你說得輕鬆,可我們幹起來卻不能圖痛快。你又要說我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我先說了堵你的嘴。桂殿軾不碰硬,這次我也不硬碰。

我是怕再等下去會等掉許多時間,失掉一些機會。時間按自己的步伐前進,是不等任何人的,而五室的情況會等得更糟。

挺有哲理,是不能等他辭職,卻也扒拉不下來。上次提了兩個副主任沒有起作用,後來都兼任組長,反而更糟。

你們所用非人,那李夢林是個膽小如鼠、“畏懼樹葉砸破頭,簽字蓋章往外推”的人。在上司麵前唯唯諾諾,惟命是從,與組員幾乎無交往,軟泥團一個。三百鞭子也打不出個溫屁來,連一張出差報銷單也不敢簽。不過,他倒是個很好的科研人員,一聲不吭、埋頭苦幹、耐心細致,又任勞任怨、不計報酬,十分難得。可惜你們所用非所長。

那杜基常是雞胸鼠腹、利欲熏心,整天鑽在錢眼裏算計,夢想著一夜暴富,成為百萬富翁,又誰提點意見就怨恨誰,不理誰。

當時副主任兼組長是搞個試點,不想沒有試好。

韓熙光撲哧一笑。

什麼改革試點,完全是個陰謀。

怎麼是個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