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我應東初法師之邀,編輯《人生》月刊。此後六年當中,不但義務寫稿補白,總包一切編務雜事,還倒貼郵費、車資。盡管如此,我不曾比較有無名分,也未嚐計較工作繁劇,自覺在當時佛教凋零之際,能擔當文教重任,將佛法傳遞十方,其意義實在非比尋常!後來,在雜誌一角將我列為“督印人”,雖名實不副,但也無所計較了。再後來,報章雜誌、廣播電台紛紛邀我撰文,我都一概不收稿費。五十年來,目睹佛法由衰微到興盛,不知度化了多少迷失的眾生,不禁感到世間一切有非真有,無亦非無,唯有不比較、不計較,才能將有限的生命融入無限的時空之中,為世間留下永恒的貢獻。
不計較貧富、不計較有無都還算容易,最困難的是麵對得失毀譽,仍能一本初衷,如如不動。民國初年,仁山長老追隨太虛大師革新佛教,以“大鬧金山寺”事件聞名遐邇。有一回到馬來西亞弘法,一位法師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竟然向他說:“您認不認識金山寺一個叫仁山的地獄種子,他造下無邊罪業,恐怕將來隻有在第十九層地獄才找得到他!”仁山長老當下供養這名法師兩枚銀圓,並且說:“您剛才開示得很對!”言罷瀟灑而去。對他而言,革新佛教乃勢在必行,但對於別人的言行,則不必斤斤計較。
當時,大醒法師也是太虛大師的高足之一,他因為辦理《現代僧伽》雜誌,大肆批評舊僧製度而飽受非議。一天,他到蘇州靈岩山寺拜謁印光大師。印光大師一見麵就憤憤地責備:“你是在造口業啊!”為了紀念印光大師的開示,他回去以後即刻將雜誌內的文章結集成書,訂名為《口業集》,這無非是以實際的行動來說明自己是在為佛教的前途而勇於建言,而不是在私人的榮利上比較、計較!
太虛大師則在他的文章《我的佛教革命失敗史》中,道盡佛教積弊難返的情況,字裏行間卻沒有半點比較的怨尤,沒有絲毫計較的憤慨。年少時耳聞前賢大德的為教熱忱,隻覺得正氣凜然,欽服不已,直至自己來台以後從事種種改革時,才感到大不易也!
當年台灣民風保守,基督教盛行,而且正值戒嚴時期,言行有些許開放,佛教有稍許改革,均足以驚世駭俗,小至出家人戴手表、用鋼筆、坐車子都會備受指摘。而我卻教導學生打籃球、組織青年成立佛教歌詠隊,因此更是被人視為異端,飽受恐嚇。從到處弘法布教,被警察人員頻頻監視,到大膽起用言論開放的學者講課,被有關當局連番調查……乃至不實的毀謗連番而至,使得一向求全求好的我一度感到悲憤難平,然而念及佛教的未來,心中又頓生動力,奮勇向前。如今我衝破種種難關,回想過去種種,深感成功之道無他,隻要凡事往大處、遠處著想,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比較、計較,當因緣成熟時,自然水到渠成,一切現前。
新觀念的建立固然耗時費事,新方式的推展也必須擁有不比較辛勞、不計較錯誤的雅量,才不至前功盡棄。一九五八年,台灣電影界首次開拍《釋迦傳》時邀我當顧問,我義不容辭地答應;但當時缺乏經驗,隻知助成好事,沒有細看腳本,沒想到演出後因劇情不當,引起軒然大波,不但台灣的信徒們紛紛來到三重市新成立的“佛教文化服務處”向我謾罵,揚言要搗毀辦公的地方,甚至到馬來西亞上映時,當地僧侶也聚集在戲院門口靜坐抗議,在台灣的我當然也連帶受責。盡管知情者為我叫屈,但我未嚐以隻字詞組怪罪電影製作單位,因為我總認為,佛教電影化在剛開始時難免有各種缺點,必須有人擔當責難,否則因噎廢食,阻礙了佛教的進步,豈不枉哉!後來遊娟女士在台視製作《佛祖傳》連續劇,也是因為以我的著作《釋迦牟尼佛傳》為藍本,而讓我再度遭受無妄之災,但我覺得一些不如法的地方隻是過程,將來一定會有所改善。所以隻有自己含垢忍辱,不予計較。果真,現在製作的佛教影片不是越來越進步了嗎?
三年前,勾峰先生將我撰寫的《玉琳國師》改編成《再世情緣》劇本在“中視”上演,不但轟動島內外,而且度化了影片的男女主角、工作人員,乃至許多電視觀眾皈依佛教。記得二十多年前,《玉琳國師》在電台以文藝小說播出時,教界乏人認同,直至今日,大家才日益肯定聲光化電對弘揚佛教的重要性,所以我們不計較一時的成敗得失不是很好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