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語言是可以顛倒黑白的,事實卻是明擺著的。
認真的田因齊,用腳趾頭一想,終於搞明白:阿大夫受賄行賄四處拉關係、四時八節揮霍公款做人情,名聲好政績差;即墨大夫不吹牛、不作秀,又沒人替他打免費廣告,所以名聲不佳,卻有精力做出幾件實事。
年輕的國君用腳趾頭作出初步思考,又用屁股想了想,最後經過大腦綜合分析之後,得出明確結論:阿大夫欺上瞞下,一門心思在作秀,該打PP;即墨大夫勤勉務實,不圖虛名幹實事,應評為年度先進工作者。
中央大禮堂裏,高官雲集;庭院當中,還支著一口煮牛用的巨型青銅鍋,底下柴火熊熊,鍋內沸水滾滾……開會嘛,煮點宮廷私房菜犒賞各地勞苦功高的大員,想必也是常規的程序之一吧!
那時候,大約“禮崩樂壞”已經相當嚴重,會議開場白根本就不說“先生們、女士們,同誌們、朋友們”之類,甚至連拍掌幾分鍾的說法都沒有;似乎也沒有代表朝廷,表示問候和感謝。
國君直截了當開始訓話:經過調查核實,即墨大夫埋頭幹事,誠信做人,作出一定的成績,寡人封你萬家食邑以資鼓勵。希望你以後保持務實本色,不要到處作巡回報告,也不要擔心做實事沒人欣賞。
“阿大夫,”國君把目光轉向那個左右逢源的人。“這些時間,寡人耳邊一直聽到頌揚你豐功偉績的佳話美言;倉頡創造的文字中,所有好字眼都落到你頭上了……”
田因齊話鋒一轉:可是寡人派人去實地考察,但見田地荒蕪人煙稀疏,百姓又貧又苦,活得跟乞丐似的,比原始社會的先民還辛酸。這是寡人的耳朵聽錯,還是寡人的特派員眼神出了問題?
阿大夫一時語塞,支吾其詞,急得連耳根都緋紅,仿佛剛喝完老酒。他心裏其實也有說辭:阿地百姓又刁又懶,屬刁民性質;阿地又不是特別肥沃,基本可以歸入窮山惡水那一類。古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很有道理。
再一個客觀情況:阿地與燕、趙接壤,常受諸侯騷擾,百姓紛紛逃難,田地難免有些拋荒,下官已經殫精竭慮蠻努力,可是……可是這狡辯的一些鬼話,在國君麵前不敢說呀!
“別著急,寡人還有話要說。”國君開始激動,而且越說越生氣。“寡人特意仔細了解過。當年先君在日,衛國攻取薛陵時,你居然裝聾作啞見死不救;趙國進攻鄄地,你也無動於衷坐視不理。你究竟是怎樣的人?你滴,良心大大的壞,用心到底何在,嗯?說吧!”
“主、主公啊,”阿大夫真的急眼了。“不是這樣,根本沒那回事兒……各、各位大人,你們可都要為下官作證,說句公道話的呀!主公,不能全聽一麵之詞,準是有人陷害下官。說情送禮之類,倒有幹過幾回,可也都是官場應酬,為的搞好上下左右關係,無非為發展地方經濟,並無私心雜念的。下官可以用‘黨性’原則擔保--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中間無愧於民……”
阿大夫指天畫地,跳腳發誓。
因為,好些事情都是按潛規則運作,幹起來非常自然,但是一旦上綱上線攤到場麵上去說,那是誰都承擔不了的重罪--簡直百身莫贖。阿大夫是聰明機靈的人,輕重利害自然心知肚明,不得不急嘛。
“這麼說,”國君麵無表情,言語陰森恐怖。“寡人那都是冤枉你嘍?”
“不敢,下官不敢。”阿大夫命汗如雨下,自覺怎麼辯都不對勁。“我隻是覺得,許多事情乃是風俗習慣,曆來如此,也非我一人所為,也非我一人所能改變啊,因此不能讓我一人承擔責任的。”
“寡人就依你,你不會一人承擔。”田因齊露出殘忍的笑容,“但是寡人要告訴在座的每一位領導幹部:曆來如此,並不等於就是對;人人如此,也不等於就是合法。為正風氣,嚴肅綱紀,寡人必須立下一個醒目的榜樣,以明是非賞罰。來人--”
國君將手輕輕一揮,隨即湧進幾個武士打扮的彪形大漢。國君命令:把阿大夫投進湯鍋裏“烹了”,把收受賄賂顛倒黑白的那些人,也“烹了”,行賄、受賄,都要承擔責任耶。
在一片驚心動魄、聲嘶力竭的“冤枉”聲中,阿大夫和其他幾個倒黴的晦氣鬼先後被剝光衣裳,“撲嗵撲嗵”給扔進沸水盈盈的大型湯鍋。
不一會兒,朝堂上每個角落肉氣彌漫,羹汁飄香……田因齊的頭把火,可算成功點燃。
看起來,戰國時期刑罰還是普遍比較殘酷野蠻,比較驚悚震撼的。大約與古代羅馬帝國的鬥獸場相比之下,也是各有千秋!
水煮阿大夫這個事情,比“水煮三國”的影響力似乎還大。從此,齊國進入曆史上的齊威王時代--崇尚求真務實,無人願意從事費心費力且風險浩大的作秀!
其實,作秀要是得不到升官發財的獎賞,王七蛋才高興那麼折騰。人類的天性,也有講真話辦實事的廦好;隻是現實社會中,通常總是欣賞投機取巧、弄虛作假的聰明人。
所以,多數人都不願意充當笨蛋和總是吃虧的老實人。
既然國家價值取向發生根本變化,齊人也就積極跟風。從古到今,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阿大夫被烹,即墨大夫成為“萬戶侯”;溜須拍馬弄虛作假者倒血黴,求真務實有所擔當有所作為者風光瀟灑……於是,稷下學宮中的另一個能人--鄒忌--就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