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族四分五裂(1 / 2)

我和強巴帶著行囊去追趕尋找逃亡的野駱駝,路過光脖子首領殉難的地方,我停下腳步朝已被雪豹大卸八塊的光脖子首領屍骸行了個注目禮,以示憑吊和哀悼。

我沒去驚擾那家子雪豹的進餐。這世界,弱肉強食的現象比比皆是,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砂礫地上,歪峰雄尾根滴淌的血,是指示方向可靠的路標。

在荒涼的戈壁沙洲跋涉了三個半小時,傍晚時分,我們終於在支離破碎的古河道追上了野駱駝群。除光脖子首領已經升天了外,其他四匹駱駝都在。歪峰雄躺在衰草叢中,那條短而粗的尾巴早已不知去向,尾根血肉模糊,眼睛呆滯,瞳仁蒙著一層死亡陰影,身體虛弱得就像踩癟的豬尿脬,皺巴巴地縮成一團,大口喘著氣,嘴角蟹似的泛著白沫。顯然,它流血過多,已快走到黃泉路上去了。秋草母和杏眼雌不停地朝歪峰雄尾根噴吐口沫,可惜,這野駱駝傳統的醫療手段療效有限,並不能止住創口不斷湧流的鮮血。讓我略感奇怪的是,駱駝王子獨自站立一隅,沒有誰理睬它,顯得很孤單。

我和強巴走攏去,歪峰雄抬了抬軟綿綿的脖子,朝我們點點頭,算是跟我們打了招呼。秋草母和杏眼雌則朝我們哀哀地叫了兩聲,便繼續那奇特的治療。駱駝王子訕訕地來到我身邊,叼叼我的肩頭,咬咬我的衣袖,咿哦喲咿哦喲,嘴裏發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叫聲,表情很苦惱,好像急切地在向我訴說滿肚子的委屈。我一時捉摸不透它的心思,不知道它想幹什麼,隻好伸出手來撫摸它的脖子與麵孔,以示安撫和慰問,好一會兒它才漸漸冷靜下來。

我和強巴模仿野駱駝傳統療傷手段,往歪峰雄滴血的尾根噴吐口沫。我曉得這無濟於事,救不了歪峰雄的生命,但至少可以表達我們一片好心。駱駝王子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我們給歪峰雄療傷。我覺得它也太袖手旁觀了,也太缺少點人情味了,便拍拍它的背,把它推到歪峰雄身邊,撮起嘴唇做了個噴吐口沫的動作,對它說:“哦,你小時候,它疼愛你照顧你保護你,現在它快要死了,你應當盡點孝心的!”它很聰慧,很快從我的動作和語調中領會了我的意思,望望我,又望望躺在地上的歪峰雄,遲疑了幾秒鍾,繞到歪峰雄背後,噗的一聲,噴出一大口唾沫來。它噴吐口沫的動作麻利嫻熟,瞄得很準,唾液的量又很大,像一片透明的百合花瓣,覆蓋住了傷口,在一個很短的時間裏,血被封住,停止滴淌。

孺子可教,駱駝王子做得不錯,我覺得歪峰雄理當露出欣慰的表情,而秋草母和杏眼雌理當投來讚許的目光。

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當駱駝王子將一大口晶瑩透明的唾液噴吐到歪峰雄尾根後,歪峰雄無神的眼睛驟然間閃出駭人的光亮,鬆弛的臉部肌肉緊緊皺了起來,模樣變得猙獰,吃力地抬起軟綿綿的脖頸,發出一聲粗啞的鳴叫,血沫從它的嘴角溢流出來,它弓聳喉嚨,呸的一聲,將一口血沫噴濺到駱駝王子的臉上。

我曉得,野駱駝噴吐口沫具有雙重功能,如果是往對方傷口噴吐口沫,那是在幫助療傷,如果是往對方臉上噴吐口沫,那是在發泄憤怒與不滿,含有羞辱的意味,屬於一種輕微的攻擊行為。

駱駝王子負傷般地嚎了一聲,羞愧難當地垂下頭去,往後退了幾步,躲到我身後去了。

我恍然大悟,為什麼秋草母和杏眼雌在替歪峰雄噴吐口沫療傷時,駱駝王子會在一旁無所事事地袖手旁觀,為什麼駱駝王子一見到我,要叼我的肩頭咬我的衣袖急欲訴說心中的委屈。敢情在我來到之前,駱駝王子曾跟在秋草母和杏眼雌後麵朝歪峰雄尾根噴吐口沫,好心好意替歪峰雄治療傷口,但卻遭到了歪峰雄粗暴的拒絕。

“是該朝它臉上吐口水。”強巴用鄙夷的眼光瞅了躲在我身後的駱駝王子一眼,憤憤地說,“要不是它太軟蛋太熊包,光脖子首領不會變成雪豹爪牙下的冤魂,歪峰雄也不至於會受這麼重的傷。”

我理解歪峰雄的心情,也同意藏族向導強巴的說法。是的,由於駱駝王子的軟弱無能,致使野駱駝群遭到重大損失,它的行為理應受到唾棄和責罵。可是,想過沒有,是什麼原因造成它如此稚嫩孱弱的性格?為何它會變成體格上的偉丈夫而精神上的侏儒?為什麼它生理年齡已進入成年而心理年齡仍停留在哺乳期階段?誰該對它的心理缺陷負責呢?兩三年不間斷的跟蹤觀察,可以說我是看著駱駝王子長大的,它並非天生的膽小鬼和低能兒,它在青春期也曾表現出正常的獨立精神和反叛心理,也曾在內心苦苦掙紮以求完成生命的第二次斷乳,可是四匹成年駱駝太多的寵愛和關懷使得它沒能完成青春期心理蛻變。縱觀駱駝王子的成長史不難發現,它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軟弱無能而又缺乏責任心,包括光脖子首領和歪峰雄在內的四匹成年駱駝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味責怪駱駝王子,把造成眼前這場災難的賬通通算到駱駝王子的頭上,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