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就每一筆,每一刀都完完整整地還回去,如果你不想,那就忍著,最後寬容以待。”李長風說這句話的時候,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媽請了假,第二天,我們8點就從家裏出發了,可我看半天,並沒有從外海站上高速,而是轉向益華廣場,我一臉疑惑,向前一拱,頭搭在前座椅背上,我媽說:“去接小胖子。”
“死胖子?”我眼裏來了光芒。
死胖子,是曾弘良,確切地說,這是我給取的別稱。因為那時候我一聽說他拿了全國英語競賽三等獎而我沒有,他到處曬,曬到我的時候(我初賽就差兩分,得知這件事,當時我的內心是崩潰的),隨後我又憤怒地表示市一模英語讓他5分,如果他不能勝過我,那個什麼破獎就是徒有全國的虛名。我媽當時還沉浸在被人曬命的崩潰狀態,並沒有理解我的憤怒。結果毫無懸念,我對我的英語有這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我那個時候不認識他,他在我心裏的形象就是吳子胥在我心裏的形象,自傲,自負,目中無人,又正好他也去青耳上學,我心裏暗暗苦著,好不容易不和大災星一個學校了,又來了個第二災星,命苦啊,他就暫時成為了吳子胥第二。為了表達我對曾弘良(其實是吳子胥)的憤怒,我張口就給他起了一個花名,集罵人於一身,朗朗上口的花名——死胖子。然而我並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他也並不如這花名一樣,相反的,他不死(活的)不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小學六年級,處於自大階段,對他吐了一口英國口水(注:說了一大通英文以彰顯我的英文水平如何卓越)。
第二次見他的時候,我正要去考試,被一個大災星壓著(顯而易見,吳子胥),悄悄瞥了他一眼,皮膚好得我作為一個女子都要慚愧。他的臉型並不算好,有些國字的感覺,但他白,白得紅潤潤,作為男孩子瘦削了一點,臉上竟沒有一顆青春痘。而我,我的皮膚可不好,額頭上一層紅,鼻頭上一層紅,下巴上一層痘,天一熱,油光滿麵的。讓我由衷生出一股薄薄的嫉妒,他那一臉的白應該給我,我憤憤地想。
車停在路邊,曾弘良開門坐在後座另一邊的窗旁,他媽媽坐在前麵副駕駛位置上。我見過她許多次,戴著紅邊框眼鏡,苗條又瘦小,曾弘良繼承了這種瘦小,所以盡管他比一般女生壯實,在男生裏,也是不高的個子,最糟的是他有一張娃娃臉,讓我愈發覺得他像個女生。
他上車後先向我媽問好,然後靦腆地向我打招呼,僅僅瞄我一眼,看我在看他的眼睛,就迅速把眼睛移向別處,拘謹得很。我這個人本身是自來熟,隻要是我不太認識的人,我都會想去跟他說說話。於是我開口問他他們學校,他們的保送名額,語氣裏暫時把我身為哲景人,身為自招考試第29名放在一邊,至少我覺得我是不帶有多少侵略意思的語氣。漸漸的,他也不那麼拘謹,我們從自招聊到了吳子胥,聊到了他對人的態度,找到共同敵人似的同仇敵愾——我們一致覺得他太過目中無人,太過驕傲於自己的光輝成績。隻有十幾分鍾的時間,我心裏便對曾弘良改變了態度,我覺得他不是個曬命的主,他每說一句話,總是包含了太多的靦腆和害羞,仿佛他從來沒有跟女孩子聊過天一樣,反而是我爽朗得不像個大家閨秀。我很高興,找到了盟友,也很慚愧,以一麵之詞看人,不應該,是我的過錯。後來我才發現,曬命的並非死胖子,而是他媽,或者,兒女本是父母的驕傲,曬命這件事本身並沒有錯。
車子駛入中山市區界翠亨之後,經過孫中山故鄉歡迎您的牌牌,很快就到了青耳。進了青耳的校門,拐進校友樓下麵,那裏有個小廣場,現在人不多,可以用來停車。兩個星期的學校生活,我已經能夠摸索到學校的地理環境,至少我知道哪個建築在哪裏。我們四個人下了車,曾弘良依然是很靦腆的樣子,我打頭進去,如同個偵查兵一樣探頭探腦,無頭蒼蠅一樣找,這沒起什麼作用,反而是我媽找到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兩個人,是一個程直角的桌子,一個婦人坐在裏麵,一個婦人麵對著門口坐著,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她戴著金絲邊眼鏡,看人的時候不抬頭,而是把眼珠子往上翻,我不禁想起蔣婆婆,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仿佛這是個監獄,而我麵對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警官,而且她不認為我是無罪的。好在,她看我一眼後,點了一下頭,拿過我倆的通知書和,看了一眼,我的驕傲的小心思裏多希望她能讚歎一句——哦,是外市的免費生啊。但是沒有,她蓋了個章,收了校服錢後,不帶感情地告訴我們去圖書館拿校服,然後交給我們一張校服繳費回執和領取單。這讓我很惱火,我覺得太缺少誇讚,就衝這次考試,他們應該適時地誇一下來報名的學生。我更把她當成蔣婆婆一類的人。曾弘良看起來倒是沒什麼生氣啊之類的。
簡照回到家裏也沒啥好玩的東西,依舊想去找儲若雨和煬鹿(出去浪),然而煬鹿最近忙成狗,儲若雨各種應酬。於是,在她無所事事之際,有一個人找上了她,顧江南,她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裏搞到她的手機號,反正簡而言之,在她早上醒來瀏覽過她的手機信息之後,她發現,有一條陌生短信,短信寫到:你好,我的科代表簡照,我是你的化學老師顧江南。
簡照表示:我很想把手機扔到外麵去。
顧老師,你幹嘛,我已經不是你的科代表了,你下學期不教我,我和你已經解除了雇主和雇傭的關係。簡照回複道。
不多時,一條新短信提醒響起:呃,好吧,不過我真是喜歡你們班,我會常回來看的喲。
常回來看是什麼意思,簡照倒吸了一口冷氣,歪著頭,然後她退出係統,暫時把事情放到了一邊。她想起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於是把聯係人的導航欄打開,找到了李長風的名字。“喂,老師,我要問你個事……”
在回來的路上,我無數次沾沾自喜,何況我身邊坐著的是一個70幾名,後於我幾十名的死胖子,更加為我的自負加了一把火,建立起我第一個目中無人的世界。是的,我想起了一直以來我不配成為她對手的人,寧半秋。噢,她曾經在我的腦海裏是那麼地光鮮靚麗完美無缺,在成績上也如吳子胥那般,對我來說無懈可擊。可這一次,變了,我看著網上青耳公布的排名,原來她也不是那麼地堅不可摧,我可以超過她一次,就必定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可以,我絕不會放棄留在李長風的課堂上的機會。
王景川拿著袋子跨進家門時,跟在身後的王博雪已經迫不及待地把袋子拆開來看她未來三年在衣櫃常駐的東西了。她把夏衣和冬衣拿出來展開。“太醜了一點,她脫口而出。”
王景川把手機拿出來,坐在餐桌旁把腳架在餐桌上,鞋沿離王博雪僅僅幾厘米,他開始玩手機,笑道:“別這樣說,你一說有了心裏陰影,以後會越來越討厭你的衣服,難不成不上。”
王博雪拍拍他的膝蓋,皺著眉頭說:“別像個花花公子那樣坐著,腿會麻的。”細細打量了許久,那校服其實也不難看,淡藍色的短袖上裝,折起的衣領,領底一圈黑色的粗線,校徽是白底黑邊,中央一個綠色的校門,紅框框了一圈,寫著校名和建校日,褲子是全黑的,若不是均碼,看起來就一點不像校褲(然而男女是不一樣的,她去領的時候多看了一眼。男生上裝是白色,校徽不變,隻是校徽下方有淡草綠色的彩帶型花紋,褲子更像校褲,深藍底,褲縫處兩條白色側邊)。可她心裏隻把青耳的校服和哲景的校服比了比,就覺得哲景的校服還是好看了太多,哲景的校服上衣是橙黃色的,女生的領子和袖口都是白的,褲子是深藍底,褲縫處有一條白線,褲腳有鬆緊帶收緊,穿著人就好像一朵向日葵。而青耳的校服確實相比起來少了一份朝氣。不過,無所謂,她把校服通通扔進洗衣機裏啟動了洗衣機。
回來的時候,王景川把手背在頭頂,坐姿更加像花花公子,並且向正走來的王博雪露出一個流氓地痞式的笑。
王博雪經過的時候,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伸手推了他一把,他失去了平衡,側翻下來,摔在地上,同時發現他的兩條腿都麻了,麻完開始抽筋,於是他隻能扒著椅子站起來,慢慢挪到沙發上。
“看,我說什麼來著。”王博雪嘲笑他道。
王景川一臉痛苦呲牙咧嘴地說:“給點同情心行嗎?我是你哥。”
王博雪把頭一擺,嚴肅地說:“不行!自作孽,不可活。”然後她俯身伸手把泡好的奶茶往王景川處推了推,“自己動手。”
後者又是一臉痛苦挪過來拿起杯子來喝。
“我爸有沒有說去哪裏旅遊?”她問。
王景川喝了一大半舔舔嘴唇放下杯子,“沒有,是要去旅來著,不知道去哪裏。我說真的,你不去做調酒師真是屈才。”
我回到家裏,把校服全部都扔進去洗,滾筒洗衣機發出轟鳴,我回去客廳,坐在沙發上繼續看甄嬛傳。我媽說:“我打算帶你去雲南,或者內蒙古玩,你想去哪?”
“哦,”我說,“不知道,你選吧,就我們嗎?”
我媽說:“還有小胖子。”
我一拍大腿說:“讓他選。”
我回來後,一切開始步入正軌,李長風的課又正常開課,我也開始回到畫室去畫畫。我在畫室裏的一個好朋友蘇敏君,說是考到一中去,準備當美術生。半秋也回來了,她似乎對於我考過她這件事毫不在意,也並未覺查到我的自大和自負,仍然在那個一對二的班裏表現活躍,反應能力遠遠超過我。
之後,我們就成功去了雲南旅遊,但這並不是什麼好決定。雲南風景秀麗,然而不是一般的髒,也不是一般地商業化,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能深切的感覺到金錢的氣味,利欲熏心的人,錢的味道,人們對錢的欲望充斥著每一立方毫米的空氣,讓我感覺異常難受,金錢的力量真是偉大,它把所有的文化都消磨怠盡了。不過好在我回來了,回到我熟悉的地方。
我媽給我找了一個英語老師,和一堆學英語的小夥伴,這意味著我不能像平常一樣泡書店,不過這不是問題,因為我可以逃課。
我去到上課的地方,也就是五邑大學的一間課室,見到了未來在青耳的小夥伴們,其中一個,梳著小馬尾,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腦袋有點大。
你好,我叫煬鹿。
你好,她對我說,我是沈傾恒。
除此之外,我還去參加了一個高中數學提前班,我以為這將是我人生中的轉折,然而我最終會發現,我是錯的。那個叫王續老師,會讓我惦記終生,並不是因為他的書教的有多好,而是他的師德有多爛。
在我將要回校的前三天,我把簡照帶到家裏來,爸媽上班去了,我們坐在臥室的書桌旁喝茶。我的本子裏夾著一堆她給我寫的信件,我們總是玩一個防止別人追蹤的小遊戲,她的落款是Jean,我怕那些東西丟了,提前放進櫃子裏。在我決定要去青耳以前,我媽無時無刻不在向我普及去一中如何如何方便,方便我這個戀家的人。我卻在想,如果我僅僅為了方便就拋棄我可能超過吳子胥,成為另一個我自己的機會,我是不是很傻。而在我做了決定之後,我媽又不斷跟我說你有家有父母,一切都圍繞著不能放棄生命來說。
“簡照,”我說,“我的決定,會是錯誤的嗎?”
“煬鹿,”她說,“我並不能看見未來,不能給你預見什麼,但是你要知道,如果僅僅為了方便而放棄去追尋可能美麗的未知,那就太愚蠢了。”
“你在那裏,上完高中,考上一個可能普通的重本,然後找男友,結婚生子,老去,死去,生命就像一條直線,你早就知道會這樣走。等你最後回頭看的時候,吳子胥仍然在你之上,你自己沒有半點進步,有意義嗎?當你的生命,遇見了一個轉折,從此以後你的未來,你的人生都是未知數,你並沒有把握一定會超越吳子胥,但是你的生命終於因為離開一個地方而煥發光彩,你會願意去選擇這樣的你,還是那個膽小怕事,安分守己的你?煬鹿,人也許懼怕改變,但是在改變中前進,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一次選擇啊。你要調試好的人生,還是自己定義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想好了,那就一直走,永遠也別回頭。”
就算現在天依然是暗的,也最終會亮起來的。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