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是第三天看見上官遲到了,我現在才知道她是個路癡,而且實至名歸。連續四天,每天下午第一節課必定遲到,也難怪,又路癡,又不願意早點起床找路,不遲到就奇怪了。老天跟她過不去,偏偏我們每天下午第一節課都是化學課,化學老師叫顧芸京,人微胖,波浪頭發,雙眼如銅鈴一般大,很嚴肅的一個人。這兩項加起來,導致上官寅每天下午必被罰站,罰站10分鍾,不僅如此,老師從第二天起每次都會加一句,怎麼又是你。如此這般過了幾天,老師都懶得說她了,她自己就很自覺地看著表站10分鍾再回到座位上。
第五天的下午,顧老師在上麵講電子軌道,正好講到梅花型和梭型軌道的時候,上官一晃一晃地走到門口,站著。破天荒,顧老師讓她進來了,她悠哉地在我身邊坐下,拿出書和筆放桌上擱著,從保鮮袋裏從容地拿出來一個蘋果,手伸進褲袋裏摸出來一把刀。我就驚訝地瞥見她裝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實際側著身兩手放在底下削蘋果。老師一直沒走下來,她就削著,把皮削成了一條,手指一捏撕下來,擺在保鮮袋上。然後她用刀照著果肉劃拉了兩下,把刀當作牙簽叉起劃拉下來的那一塊。她抬頭瞄老師一眼,等老師轉身去寫板書了,她就把背一弓,頭伸到桌子下麵,舌頭一卷把蘋果卷進嘴裏,再抬頭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要老師一轉身她就閉上嘴開始大嚼。
我坐在一旁,聽見隔著一層膜一樣的模模糊糊的哢嚓哢嚓的聲音。我用胳膊碰碰她說:“別吃了,這樣不好。”她點頭歸點頭,仍然吃。哢嚓哢嚓,不覺於耳。哢嚓哢嚓,我把頭再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把蘋果劃拉完了,剩下一個核也啃得差不多了,擺在桌子下麵那堆果皮上。顧老師居然沒看見,沒看見……我無語了。
我該說什麼好。
不僅如此,上官這星期已經丟了三次飯卡,晚修找不到人三次,都是說回去找飯卡和鑰匙。其中有一次還是我和司徒桉一起去宿舍找她,這貨居然他媽在黑暗之中(整個宿舍樓都黑的,不下晚修還不亮燈,陰森森的,我們住四樓)站在垃圾桶旁邊悠哉地削著蘋果。
我在宿舍向宋喻第一百零一次吐槽上官的奇人趣事的時候,宋喻一邊嚼著蘋果一邊說:“淡定,你也不是第一次認識這個自招語文考了121的傳說中的牛人有多麼的瀟灑不羈。”
星期四,哲景裏開畢業典禮,這是必定要去的,家長們給我們包好了車。
我問上官:“這次是你主持還是怎樣。”上官和司徒一直是星期一早上升旗的主持,但是上官這家夥說錯嘴那是時常發生的,這一點上司徒就比她強。上官正嚼著一個蘋果。我聽見司徒桉的聲音,就在外麵小花園裏,她不知看到了什麼,大聲笑著。
“不主持,”上官回答說,“這次全都是司徒的事情,我才懶得去主持。”
“穿禮服嗎,是不是很正式?”司徒是個大眼睛的人,無論生氣還是不生氣,一雙水杏眼都瞪得如同銅鈴,剛認識她的人會覺得她很囂張,仿佛很跋扈的樣子,其實她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她的聲音就注定了她說起話來就是一挺迫擊炮。濃眉大眼小臉,長得挺標誌的。(我認識司徒桉之後常常會跟她們三個複姓的人開玩笑,說什麼集齊七顆龍珠可以召喚神龍)我正想著司徒穿禮服的樣子(以她的個性肯定不願意穿),就被上官那家夥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不穿,別想了。”
“草。”我低聲說。
畢業典禮如期進行,然而並沒有什麼好說的,除了鍾級最後對我們全級那一番語重心長,講得她眼淚都落下來,我們下麵聽了也靜默,恨不得可以再次醒來又回到三年之前。體育館的鬆木地板打了新蠟,日光照進來,地板反射著白亮亮的光,直晃人眼。司徒的主持依舊如往昔升旗台上的主持一樣。
我心裏是有感傷,但不多。當我還是個小小孩,分不清什麼是非的時候,簡照就曾經告訴我,你不要輕易把感情傾注到一個地方,否則你會很痛苦。我本是個很感性的人,也聽不懂她說的這句話。為此,我曾偷罵簡照,說她鐵石心腸。後來初一有一次,我蹲在牆角邊上打算惡作劇,無意聽見一個朋友對別人說我的壞話,我就知道,簡照是對的。
現在,鐵石心腸的人,也包括我。仿佛已經沒有什麼讓我輕易動容。
不過,我遇見了東方,上官,簡照這些人。所以,如果你還沒遇見你的朋友,你要等。總會等到的。
回家那天我爸正好出差,他前腳剛走我就到家了,為此他鬱悶極了,晚上跟我煲了一趟電話粥。說是我姑姑打電話來,江蘇的高考成績出了,家姐考差了,比她預計的的少了好多分,根本沒有辦法像預計那樣去讀南京大學她喜歡的那個專業,離姑姑本想讓她去的中大都差5分。拿到成績那天,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坐在房間的地板上嚎啕大哭了幾個小時,現在情緒稍稍穩定下來。
對於我媽那一邊的親戚,除了簡照和我關係好,曹江南我至今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以外,我跟其他同輩的關係幾乎是可以說水深火熱,但對我爸那邊的同輩兄弟姊妹,相比之下,我和他們的關係好很多,也許是真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關係,和我關係好的姊妹無一不是力求上進。薑儀——我的家姐,是我爸那邊同輩兄弟姊妹裏唯一唯一一個女孩子,其他,像煬狄啊,楊倫啊,都是我哥,沒一個姐姐,這個家姐自然和我親許多。
薑儀是除了簡照以外從小縈繞在我耳畔的名字,她勤勉好學,這點跟簡照一樣,不同的是,她的學習成果遠不如簡照,但是至少在我看來,無論是智商還是努力成果上,她都比簡照更像個正常人。另外相同,她的次數又比簡照多上好幾百倍的就是,她屢戰屢敗,卻能屢敗屢戰。
所以,當我最初從我爸那裏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直接問道:“那她填了哪裏?”
薑儀是不需要安慰,安慰對她來說是陪襯品,即使所有人都對她說,別爬起來了,她依舊會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爬起來。
“南京財經大學。”
一個畢業典禮費去一天,然而青耳的課並沒有停,當我們在禮堂裏抹眼淚的時候,老師已經講到數列求通項公式了。你妹,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高二才學的東西。為了給我們補齊課(補個屁,補十節課******都聽不懂),我們回到學校那天把自習全換成數學,一個班,大剌剌坐了幾乎一百個人,走廊上全都是滿的,站著聽課也有,全是哲景的,大有大學走班的意思在裏麵。
忘了說,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是江門九中的,叫江雨,人高馬大,站著的時候就好似一根杵著的電線杆,頭發又長又厚,壯得像頭牛,一掄足以把我扔到火星上去,年紀卻比我小了正好半年。
6月也很快過去,不過對天氣,廣東是無感的,因為5月左右太陽就很毒辣了,足以把人曬成幹,晚上的溫度也足夠用來開上空調,然後使用空調的日子一直會持續下去,直到大概11月這樣子。如果偏要細分,那麼7月大概最熱,也最燥人。可恨,教育局如此過分,中考高考成績都在這左右出。
中考成績出了,媽的。
我記得我考中考的每一門,看到卷心裏都會嘀咕,這卷******太簡單了,然而我的分數並不想我想的那樣高,甚至更低,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
我晚上問我媽的時候,看別人又是喜悅又是悲傷的,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於是我心道不能不合群,就裝出一副緊張關心的樣子跟我媽通電話,一科科問成績,問完又歎氣又傷心,放下電話,心裏膈應的慌。我們宿舍的人,分數都比我高出至少20以上。我別的都好,就是從小跟人比來比去(比如吳子胥和萬箏)比上癮了,總惦記著成績比別人差多少。不過我也慶幸,慶幸青耳早早把我們拐了,不然考完到出成績的那一天,也許每天我都要發噩夢。
隔天,我回去上課的時候,班裏都死氣沉沉的,許是大家都知道成績了。我本想跟上官吐槽我們學校還讓我們去拿成績條,一轉頭,上官不在。透過窗戶我往外麵小花園看,上官和司徒站在那裏。司徒手裏舉著手機,仍是她平時仿佛跋扈的樣子,身體卻一抖一抖的,像是隨時要垮下來一樣的用手臂撐著上官。上官側著身子讓她靠著,不時拍拍她的背。我認真地多看了一眼才發現司徒桉的大眼睛此時腫了,上下兩個眼皮把眼睛蓋的隻有平時一半大小。她在哭,拿著手機,那邊該是她媽。而後她掛斷了電話,一把抱住上官,在花園裏號啕大哭,引得很多人走出去看個究竟。
我心裏隻想到一個原因,中考。
看著她在哭,我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默然,也不知該說什麼,也不敢出去,怕我拙劣的安慰會更傷害她。
末了,上官回來坐下,我問她,“司徒怎麼了。”明知故問,我覺得自己過分又殘忍。而我心裏又那麼渴望知道司徒的分數,可以讓我拿來比比尋求個心裏安慰,盡管我知道她的實際水平比我高不僅僅一個水平線。
我不懷好意,上官並沒有察覺,她說:“司徒語文考了90幾分。”對,司徒的語文不止那麼點,她應該跟上官是一樣的,她倆經常鬥嘴,東方站一邊,偶爾也插幾句。
我心道,跟我的差不多,心底竟惡劣地有一絲小小的安慰感,我真是可惡至極,幸而上官沒有察覺到。
成績對於東方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她知道後隻是優雅地道聲“哦”完後又繼續去********看她的小說去了。
而沈傾恒相反的,考得不錯,她也自豪於自己不僅有青耳的學位,還能用中考成績證明自己的免費名額是應得的。
兩個星期的自招培訓,我們這些家夥除了培訓就是看小說,打牌(偷偷打),還有跟那些高年級嚷嚷回家的一起起哄。甚至我們已經無聊到了玩飛行棋的地步,學校裏有個青耳書屋,書屋裏的飛行棋都賣光了,供不應求。我聽我們班男生說他們玩膩了飛行棋,就把自己手裏5元一盤的飛行棋以12元高價賣給了隔壁宿舍。
上官這期間花錢特別多,手裏差不多一千塊現金花得所省無幾,因此她不得不寫清單,此舉之後,她的花錢次數並沒有明顯減少,不過好在她手裏的錢足以讓她回家前不會餓死。我看了她的清單一眼,十足讓人驚訝,她幾乎有一大半錢全用來買小說,我把清單還給她,同時惡劣地表示:“餓死你活該。”
簡照這些天也忙著期末考試的複習,她說作業一摞一摞的,一科幾十張這樣子,老師們也很不把學生當人看地每科一天就布置兩張卷(市統考的白卷,不難,但是多,多得讓你想罵娘。什麼意思?劈一條柴,不算多,劈一堆柴可以累死一個壯漢,就這個意思)數學和物理還有附加灰卷,有點買一贈一的意思。特別顧江南,布置作業跟瘋了一樣。為此,簡照又跟他慪上氣來了。
每天他倆辦公室裏,簡照都會說:“顧老師,今天作業有點多吧。”
顧江南道:“競賽課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你們班可是精英中的精英,我看好你們哦。”
簡照臉一黑,說:“別(他娘的,此處停頓,為簡照同學自行消音)扯開話題,我說你作業布置太多了,減掉一點,我們是競賽生,還是人。”
接著兩人就開始激烈的討價還價,最後各退一步成交——一張全卷再加另一張選擇題和一條大題。每說到此處,簡照都會向我親切地問候一聲顧江南,順便諷刺一下他的脾氣(據她講,顧江南在他們班除了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來大姨媽之外,其他都挺受歡迎的)。如此,競賽班和平行班,重點班以及綜合班晚上都沒法做完作業。當然了,簡照提前我兩天就考完試了,她回家前的下午過來找我的時候剛考完物理,來的時候一臉“我考完試了你還在這等著發黴哈哈哈哈”的神情嘲笑我一番之後,又跟我問候了一下顧江南,同時黑著個臉說道:“臥槽真是的,哪裏都有他,瘟神來的。我們走班考試,每科都能看見他。”頓了頓,她轉頭向我,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他監考那場我掛了。”
我問:“哪科。”
她說:“語文。”
我那時,心裏隻有一句話——不是冤家不對頭。
簡照回來教室裏拿書,這時候人都走光了,走廊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她在走著。她回到教室裏,找到那本有用的書,離開教室往學堂大門口走去,在經過化學辦公室的拐角處,她迎麵遇上往回走的曹江南。她用餘光瞥見了他,但她當做沒看見,直徑與他擦肩而過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