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跑到了複陽中學的校門口。還好沒關校門,芳溪心中暗喜,看看保衛室的大叔還在專心的撕著泡麵的調料包,她偷偷地俯身慢慢移過校門。並不敢放慢腳步,即使燥熱在胸,也繼續跑向高二(七)班的教室。
汗水浸濕的劉海,鬆散的碎發,微透的白色校服……十七歲的羅芳溪外表是如粉塵般輕薄、平凡。在青春喧囂的複陽,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的女孩,不可愛,不漂亮,甚至因為臉上微微的斑點就被扣上醜女孩的帽子,但還好,優秀成績是唯一能證明她是一個盛大年紀中所謂的好女孩。
這樣的七月,風和日光交織出一支圓舞曲,輕輕地,緩慢有力的。但陽光也有炫耀殆盡的時候,當黑夜來臨之前,它也會告別,晚霞溫柔出現。
芳溪跑向教室,呼吸還未平複,內心在強烈的撞擊,卻在撞開門的那一刻化為平靜。芳溪吃疼的從地上爬起,嘴裏不滿地嘀咕著誰忘記關好教室門,害的自己摔了一跤,卻突然看到一個男生正趴在她的課桌上睡覺。
教室彌漫著蜜色的柔光,黑板潔淨,深綠的底色柔和的如一片植被,默默送涼。窗邊白色的棉質布簾輕輕地在熱風中蕩漾,木色的課桌泛著模糊的金黃光圈,男生亞麻色的頭發也鍍上了金色。羅芳溪覺得自己闖入了一個精靈的城堡,整個教室都升騰著暖入心田的一團團軟軟的還會模糊視野的霧氣,夕陽的光暈如一件薄衣披在男生身上。
她下意識的屏住急促的呼吸,這是十七歲的芳溪第一次感到缺氧,不知所措。
他略顯傲岸的身體緊貼著芳溪的課桌,數學書是不能拿出來了。芳溪傻傻地站在桌旁,不敢直勾勾的,癡癡地看著這樣熟睡的他,連忙不安的看著窗外。天色漸漸轉暗了,不知此時媽媽會不會生氣的站在門口等著她,等著給她一堆苦口婆心的訓誡呢,她不願去想。
‘‘你在這裏幹什麼?’’
一聲含著疑惑的問句從羅芳溪的身後撞入雙耳。芳溪轉身,看到一張皺巴巴的睡臉,她的嘴角泛起笑意,卻還是選擇了克製自己不要笑出聲。
他是誰,睡在她課桌上的是誰,很眼熟,可是也不熟到站在他麵前感到巨大的害羞,以及不自然。他是剛轉學到高二(七)班的顧南晨嗎?
‘‘你看著我幹什麼,這麼晚都不回家,你是沒有家,還是想回我家啊?放暑假都不想回家,真奇怪。’’顧南晨單手支著課桌,用無賴般的目光盯著芳溪,語氣輕慢地詢問。
‘‘我也想問教室這麼多座位……為什麼……要在我的座位睡覺,讓我等你這麼久!’’
一把扯開他支在桌上的手,不顧他的複雜臉色在桌膛裏翻找課本。在平時分類準確的書本中居然找不到迫切要找的書,一絲羞澀漫上心頭,她怕顧南晨懷疑自己的作為,便連忙扯出一本筆記本,站起身:‘‘麻煩你下次不要在我這裏睡覺。’’
他或許回答了,還想說點什麼,可芳溪卻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顧南晨覺得這個女孩真奇怪,為了一個本子專程回教室拿,真的有如此熱愛學習的女孩嗎,她是……好像是同班的學習委員,總是在放學後一個人傻傻地在教室外,在那段挨著綠蔭的走廊,手捧著一本書來回踱步。綠色的背景點綴著潔淨的白色,風從縫隙中緩緩拉伸,像溫暖的手掌揉亂她的碎發,攜帶她的目光,然後呆呆注視藍色天空的一片寧靜。
緊張到慌不擇路,她一口氣跑到校外,把正在鎖門的保衛大叔嚇一跳。手中拽著筆記本,想著數學書會在哪呢,沒寫數學作業會不會被‘‘偉大’’的秦采華老師請家長呢,作為一位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每天都要做一切和學習有關的事。想到此處,該死的落寞情緒又爬滿心田,眼神空洞,思考靜止,抬眼望著天,星子縫製的夜空,竟璀璨的不像是黑夜了。
路邊淡淡的燈光落在芳溪單薄的身上,地上的三角梅碎成一片繁華。這樣的街景讓人感到無助,曾經同樣的夏夜,爸爸會背著小小的她,握著媽媽的手,慢慢地走向家。媽媽也會把路邊摘的野花別在她的發間,那年她的發辮還有童真的味道。爸爸的離去像一顆手雷,把芳溪的公主夢炸的粉碎。當一切回歸淡然,媽媽笑顏不再,那條老街也不再有這一家人晚歸的歡聲笑語。
三角梅的紫紅花瓣歎息一聲,墜落在地麵,落在黑暗裏,掉在光明中。水泥地麵蕩漾著燈光,儲藏了白日的喧囂,複原寂寥的原貌。芳溪停下步子,癱坐在路燈下,看著盤旋在半空的小小飛蛾,媽媽此時或許正在焦急的等待,但她卻不想回家。壓力是一隻到處亂竄的野貓,不明來曆,無比討厭。她已不再像從前一樣,自由的聽風、看雨、欣賞一切存在於宇宙間如詩般空靈的事物,一個人想要做的事,居然需要時光支配,情感左右,命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