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講講究起承轉合,作書也如此。即以開頭為例,可以開門見山,可以曲徑通幽,可以清風徐來,可以山雨驟至;中間部分要有波瀾,要有高潮;而結尾處,既可戛然而止,收得有力,又可一波三折,餘音嫋嫋。但書法畢竟是以視覺為主要審美感受的空間藝術。因此,關於謀篇,清鄧石如突出“疏密”兩字。他說:“字畫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使通風,常計白當黑,奇趣乃出。”書法是墨跡顯在宣紙上,黑色的墨跡,白色的宣紙,對比強烈,色彩分明,黑多則白少,白多則黑少,相反相成。所以作書時務必注意疏密的關係,點畫疏處自疏,密處自密,因疏處白多黑少,密處黑多白少,黑與白、多與少,對立又統一,故要計白當黑。分問布白需調勻適當,有層次、有對比、有韻律、有畫意,奇趣乃出。
關於疏密,宋代大詞人薑白石的《續書譜》則說得更清楚:“必須下筆勁淨,疏密停勻為佳,當疏不疏,反成寒乞;當密不密,必致凋疏”。為什麼以“疏密停勻為佳”呢?無疏不能成密,尤密不能見疏。隻密不疏,畫麵太實,黑氣重,顯得寒酸不大方;隻疏不密,畫麵太輕,分量輕,顯得凋疏太荒寒。隻有疏密相間,情趣乃出,故作書不能無密無疏,謀篇必定有虛有實。
疏密有字中之疏密,有行中之疏密,有篇中之疏密,這三者是相互聯係的。謀篇固然要考慮到篇中之疏密,但不應該忽視行中和字中之疏密;沒有行中和字中之疏密,也就談不上篇中之疏密。書法有各種表現形式,但謀篇都先要求通篇和諧,講究氣韻生動;次要講究計白當黑,力求版畫似的疏密虛實的對比趣味。通篇和諧了,才有韻味;計白當黑了,才有趣味。從而書已盡而意不止,筆雖止而勢不窮,含真情於筆端,寄妙理於紙上,餘音繚繞,意味深長,令人賞心悅目,悠然神遠。
內容積澱為形式,形式從屬於內容。內容與形式是一件事的兩個麵。書法藝術的內容,既是文字內容,又是技法內容。謀篇布白時,它要求這兩個內容與筆墨的特定形式要一致,同時還要求筆墨的情調與思想的情調要一致。因為一定的筆墨形式反映一定的情調內容。如書寫小橋流水一類的內容,用黃鍾大呂的音響節奏去表現,顯然是不恰當的;同樣,如書寫暴風驟雨一類的內容,用輕描淡寫的筆致情調去反映,自然也不妥當。光風霽月的情調,要用輕鬆明快的筆調來表現;枯藤老樹的情調,要用蒼老沉鬱的筆調來反映。隻有這樣,意蘊才深,境界才遠,講法才美。
謀篇籌劃常見的有以下三種方法:
一是畫小樣,然後放大。這種方法,如同建築師造樓建園一樣,先搞個設計稿,然後按圖施工。這種謀篇籌劃,書法創作時,由於事先已設計好小樣,到時按比例放大寫就行了;如果對設計小樣不滿意,放大時還可進行適當的修改。它的好處是分行布白有把握,構圖比較工穩勻稱;缺點是不能隨心所欲,有點機械。蘇州老書法家費新我常喜用這種謀篇法。
二是打腹稿,成竹在胸。這種謀篇法,比畫小樣難些。打腹稿,構思畫麵,常常在磨墨舔毫時進行。它的好處是比較省時,而且用筆布白比較靈活,鄭板橋畫竹就是采用這種打腹稿的謀篇法。這種謀篇法的缺點是不易一次成功、恰到好處;分行布白,常見的不是留白太多就是留白不夠,畫麵欠均衡。
三是信筆書,隨機應變。這種謀篇籌劃,如現代舞之母鄧肯的即興舞蹈表演,沒有一定的布白和程式,隻是信筆揮運,隨著感情的進發而筆走龍蛇,但要快而有法、放而有序,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也。這種謀篇籌劃的好處是,講法生動自然,如同一股活水自然流淌,沒有任何外在約束,筆墨淋漓盡致,個性色彩強烈,如顛張醉素(張旭懷素)的草書即是。它的缺點是如果感情不激越、經驗不豐富、技法不熟練、學養不深厚,容易出乖露醜。
對於比較規矩的字體,嚴肅的內容,或很難布置的幅式來說,不妨采用奏比較輕快、內容比較輕鬆、字體比較流動的作品來說,大都采用第二種打腹稿的謀篇籌劃法。至於激情滿懷,手舞足蹈時,興之所至,需要逸筆草書來發泄心中的激情,那麼最好采用第三種信筆書的謀篇籌劃法。當然究竟采用怎樣的謀篇籌劃法,除了因內容因字體因幅式因感情而外,主要還取決於各人的個性和學養。
然而“字為心畫”,書法畢竟是一種表情達意的藝術。這正如“文學是人的文學一樣”,書法應是人的書法。一個詩人,如果不想寫詩,就不要硬寫,因為他沒有激情,心中無所感動;同樣,一個書家,如果不想寫字,也不要硬寫,因為這時的他不需要用書法來抒發自己的情感。為此,隻有心中的激情浪潮澎湃時,渴望創作,那麼才可以根據上述三種謀篇籌劃法來進行創作,由於心手相應,內容與形式統一,作品的藝術效果當然是很好的。王羲之的《蘭亭序》之所以能成為千古絕唱,顏真卿的《祭侄稿》之所以為藝林推重,道理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