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騎著摩托車,在呼嘯中叫喧著。馬健現在很快樂,他和另外幾個一起唱歌,本來就難聽的嗓音夾雜著摩托車的聲響變得更加嘈雜,像極了紅白喜事殺豬時豬的尖叫。他在反光鏡中看著我大聲道:“你怎麼了?成績公布了?你跟我一樣落榜了?”
我大聲的回:“廢話,就是因為這樣,老爺子讓我複讀,我們剛鬧別扭了。藍光那樣的生活我過夠了,再來一遍我就該進瘋人院了。”
馬健“哈哈”大笑:“那我們去念技校吧,這幾年數控還是不錯的。”
我說:“滾蛋,我倒是聽說這個已經不行了。現在新生事物跟雨後那什麼一樣?”
馬健說:“雨後春筍。去漢中啊,我有幾個同學去那邊了,還不錯,山清水秀的,龍門石窟你知道嗎?就在那裏。”
我說:“你去隱居啊?要好山好水做什麼?”
馬健說:“我是打算去了,你去不去?反正不想念大學,你給你家老爺子好好說說,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這個也是拒絕你老爹讓你複讀的借口。”
我說:“我們現在去哪裏?”
吳飛在旁邊插過來一句話:“去燕兒家接她,我們去水庫釣魚。”
馬健大笑,使勁擰了油門,把眾人丟在後麵。
現在想來,我們那天鬧得很歡,我已經完全忘記了其中的細節。我們接了馬健的女朋友,一行人去了水庫釣魚。那個水庫原本是個廢庫,後來政府撥了款重修,並有人管理。我們釣魚的時候有個管理員過來把我們趕走,我們就繼續開車去了河邊,晚上篝火把釣到的幾條小魚烤了。我和家父的爭執已經完全被這樣的喧鬧覆蓋,我情緒高昂。
後來我似乎是給周萌打了電話的,但是已經忘記說了些什麼。我隻知道我很想她,但未曾表露。周萌似乎在電話裏哭過,但我之後隱約記得我和她有一個愉快的通話,她因我的電話欣喜,還讓我聽她侄子牙牙學語的奶聲奶氣,嗔怪我這麼久才給她打電話,或者跟我講她考上了延安的某所學校,並準備前行,問我有沒有空去看望她。這些現在我已經無法證實。我隻知道我在我們喧鬧後的安靜中給一個女孩打過電話,或許是周萌、或許是曾經和我關係不錯的女孩。記憶變得如此虛幻朦朧,無法捉摸。
我們直到很晚才回去我們常駐的那個老院,抽煙、打牌、喝啤酒、看無聊的電視劇。我和劉淇因為他遞過來的一根煙重新和好,相隔幾年的話題開始海闊天空的聊,我們追究當年彼此置氣的原由,但最終以開懷大笑為止。他的女朋友自始至終都很安靜,她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我在無聊之時在畫在牆上的山水畫,時不時發出一陣讚歎。那天如此過去。
我終於依馬健所說,說服家父和他一起去漢中念技校。說來其實好笑,人在左右顧盼的時候難免會因為抉擇過剩而感到迷茫,一旦有人有另外的條件給予吸引,我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家父給我擇校,我卻選擇了拒絕,但他不可能同意我按照我的想法給我自由。我確信他說的自生自滅隻是一時之氣,若我妥協選擇其他,他一定讚同,比如現在。
家父從來都是個幹脆的男人,所以在幫我收拾東西的時候隻有母親在一旁絮叨:“到了那邊,你要好好學習,別跟以前一樣吊兒郎當的不當回事。你還年輕,所以還有學習的機會,但是別又荒廢了。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不要跟人家打架,你跟你爸一樣是臭脾氣,凡事多忍耐,缺錢了說一聲,給你打卡裏。”
我悶著頭收拾東西,隻想趕緊離開,並不理會。東西收拾好了之後我感覺要說些什麼,但是抬頭看到滿頭白發的父親,忽然一陣心酸,逃也似得出門。
家父在身後輕聲的對我說:“路上小心點。”
我顧不上難過,忽然發現他已經老去,皺紋已經侵染了大半張臉龐,曾經滿頭的黑發也逐漸在歲月裏斑白。我有點後悔為何當初沒有聽從他去複讀,讓他欣慰的看著我乖乖的走向他以為的光明之路。但就這樣了,已經不能再扯下臉麵去回頭。我萬般無奈的拉著行李去了馬健家,那裏會有人接我們去火車站。
馬健的父親正在給他教誨,見我來了拉著我一起說:“我要說的不多,你們在外麵要相互照應。在外麵不能示軟,那幫本地人可會欺負人了,所以你們做事都小心點。還有,我聽說你們這次去的好幾個人,都是你們同學,誰要是欺負你們就一起上,讓他們都知道你們不是好欺負的……”
我和馬健相視笑了,這跟我母親說的臨別之言完全是兩個版本,一個要求忍氣吞聲小心翼翼,一個要求拔刀相助以硬碰硬,真是有意思。我們忍著笑畢恭畢敬的回應:“是是是。”
火車開動的時候家父和馬健的父親對著我們揮手,我們笑著給他們回應,也許這次真的能讓我安心學習,這總算是一條出路。那兩個蒼老的身影慢慢後退,直到完全消逝在我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