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生了女兒似乎是白生:女兒是要嫁出去的,最後她是進了別人的族譜,成了別家的人,女兒生下來的孩子姓也是跟女婿的,隻能算是外人。族譜裏麵男性與女性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很多女孩子沒有進入族譜,取名也勿需按照家族的排序。鄉村重大的祭祀活動必須要靠男人承擔,女人上不了台麵。正桌吃飯輪不到,族裏事情插不上,隻能在內屋裏默默幹活,收拾碗筷。地位低卑後連身邊物品也跟著低賤,女人使用的物品與肮髒晦氣聯係在一起,一個大男人不小心碰到了女人晾在杆子上的短褲那就會觸了黴頭,倒大運。一個男人如果從女人胯下鑽過,那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在一個家庭裏麵,一般家長也是男性。那些隻生了女兒的農民家庭在村子會感到壓抑,有時還因為勢小被別人欺負。這種狀況導致很多農民家庭都非生下兒子不可。既關係麵子,也關係家庭在村子裏的勢力。為了得到一個兒子,他們想了很多法子,吃偏方、拜菩薩、求祖宗,甚至是與兒子多的家庭對換孩子。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那麼找個上門女婿充充門麵也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因為對兒子看重,所以那些獨子都會被整個家庭中其他的人員所溺愛,就像《紅樓夢》中賈寶玉那樣的眾星拱月。農村父母那裏感情最淡的是大兒子,因為大兒子出生給母親帶來生育疼痛難產風險,大兒子長大了,父母的心就用到了下麵的孩子身上。父母一般最喜歡的是最小的兒子,古文《觸龍說太後》裏的趙太後和觸龍就是典型的愛少子的代表,原因是自己體衰,生怕小兒子吃虧,內在還有最小的兒子從生命的角度來說體現了主人的性能力。
中國農村女性與家庭的依附關係更加明顯。女子無才就是德,傳統思想把女孩子關進家門,不開拓她們的眼界,不讓她們知道外麵的世界。女孩子很少有單獨外出的機會,更不要說可以獨自與男孩出去玩耍,這是為了禁錮女性的性心理,不讓她們知道男性,也是為了守護女孩子的純潔,這純潔是女孩以後成家最大的資本。讀書明理不如不識字,安娜卡列尼娜式的離家出走會幸福嗎?拋頭露麵不如守拙安分。在娘家的時候是聽從父母,兄長,一等找了丈夫結了婚就放棄了個人曾經的全部浪漫和夢想,成了家庭的主心骨,一心顧著在家伺候丈夫和護育孩子。做姑娘的時候他們有很多推心置腹的女夥伴,成了農婦後,再也沒有什麼朋友了。沒有人會與一個全心投入營造家庭的自私的女人交朋友。女孩變成婦女,除了生理上的變化,心理上的變化更明顯。她們一下子變得斤斤計較,為了家而自私自利,與公婆的吵架成了家庭便飯,與叔子們爭利也是不放棄一絲一毫。她們的嗓門越來越大,動作也粗魯起來。
因為觀念上女孩要出嫁,最後不是屬於家庭裏的人,所以女孩子有時成為了家庭利益的對立麵。
一個民間的傳說讓中國農民對女兒充滿偏見:
有一戶殷實人家請來了一位風水先生來家看風水,風水先生轉了一圈後若有所獲,可就是不開口。家主的女兒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她偷偷的把私房錢塞給風水先生,風水先生把秘密透露給了這個女兒並用其他的簡單結果搪塞家主。幾年後,女兒要出嫁了,在上轎之前,女兒要求父親把山口的一塊雜地作為陪嫁之物,否則不上轎。父親拗不過女兒,答應了女兒的這個看來並不過分的要求。在過去的農村,殷實人家給女兒陪嫁土地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年後,女兒的公公死去,女兒家就把公公的墳墓造在這塊雜地上。
不出幾年光景,女兒家就興旺發達起來,而父親家卻開始日落西山。原來,風水先生透露出的秘密是,那山口的雜地是風水寶地,誰擁有它,子孫後代將興旺發達;誰失去它,將遭受衰敗的命運。
當這個家族知道了自己興衰的原因以後,這個家族凡是有新生女嬰出生就丟棄,他們不再養女兒了。
我們不知這故事是真是假,但是傳說故事把女性放到了家庭利益衝突的反麵,結果農民們就不喜歡女兒了。雖然小時候的女孩子是那麼的可愛活潑,但是有些女孩子也確實早早地為自己以後的夫家打小算盤。農民們因此也會防一手。女兒出嫁那天走出娘家大門的時候會在路上鋪上麻袋子,上轎的時候也是由哥哥抱上轎子,就是不希望女兒的鞋子把娘家的財氣粘走。
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中國人口壓力成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一直引以為豪的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變成了人均占有低下。政府反原來的鼓勵生育轉變為控製生育,開始施行計劃生育政策。開始的時候是要求農民家庭最多隻能生兩個孩子。為了這項政策的落實,地方政府使用的又是宣傳加權力管理多重齊下的方式。像以前所有推行的政策一樣,宣傳計劃生育好的標語滿天飛,政府各級部門都成立了相應的機構,最低一級機構下沉到鄉村各個角落,農村幹部摸清本村情況,隨時出現在那些有苗頭的農戶家裏。農民想生孩子必須獲得準生證,否則醫院都是不準接待檢查和生產,鄉村舊的接生婆也都被通知不準接生沒有準生證的孕婦。如果孩子還沒有生下來,那些違規的懷孕女性就會被像犯人一樣地被綁架著強製押到醫院流產或者強製結紮。那些不符合政策又偷偷生下小孩的農民受到了集體組織的打擊。他們會被扣工分,不準參加集體勞動,取消集體口糧分配,甚至是重重罰款。違反政府計劃生育政策的農民如果是從事著相對高級的集體工作,那麼就會被趕到普通農民一列中去。控製生育一勞永逸的辦法是結紮。絕大多數的中國農村婦女如果已經完成了生育指標,那麼就被動員到醫院做輸卵管結紮手術。個別婦女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做結紮手術,那麼就對丈夫的輸精管結紮。
到了八十年代,中國施行了更加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一對夫妻隻能生一個孩子,結紮手術被更加便捷的安置節育環替換。控製生育的政策與中國農民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傳宗接代和兒孫滿堂思想相矛盾。一胎無法保證是男孩子,很多生了女兒的家庭挖空心思的想再生一個,以至於懷二胎的時候東躲西藏。
周家渡村人絕大多數農民家庭都是響應號召,接受了最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如果生下來是男孩那高興得大排筵席,如果生下了女孩,那也好的。大家都這樣子了,原來那種沒有男孩子的麵子思想也淡化了。周家渡村幾個部分破壞計劃生育政策的後果是:民辦教師周賢明生二胎被開除出教師隊伍,離開了學校講台,他笨手笨腳地與其他社員一起到生產集體隊田裏幹活。原來在村民中他有些地位,現在很多人反而瞧不起他;普通農民周建軍因為生了二胎,孩子成了“黑”戶口,每年生產隊分糧食的時候孩子沒有分配口糧,他們都還被罰款。因為沒有錢繳納了社會撫養,他家瓦片被掀掉了三分之一沒收。好在老房子瓦片鋪得密,他把剩餘的瓦片稀釋,勉強又蓋滿了。
從現代社會的角度來說,傳統的家庭對農民個體的成長有束縛的力量。傳統的家長製決定了家長具有一言九鼎的話語權,在家庭內部根本沒有平等和民主氣息,做子女的如果個性懦弱還可以忍氣吞聲,如果個性強,家庭內部矛盾難免隨時爆發。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遵照父母之命安排的職業必定有不合胃口的痛苦,遵照父母之命的婚姻必定會出現梁山伯與祝英台式的悲劇。子女所得全部上繳父母也必定會有兄弟姐妹間分配的不公平。男尊女卑、嫡貴庶賤、夫為妻綱等不平等現象也必定製約人的自由發展。
雖然中國農民具有強烈的家庭意識,但是傳統社會也有特例。傳統的家庭對人的宗教修為是一種羈絆,有人看破紅塵或出家或為僧或為尼或為道士,他們都是傳統家庭的背叛者和逃離者。如果自家孩子看破紅塵,他們的父母會非常的傷心。這樣的人在傳統社會不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