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城做了一個習慣性的表示不以為然的表情,道:“父親自侍有才,難道不想賣與天子王侯家?我打從娘胎裏出來,便開始學武,頗有心得,到這裏來,寡母子死兒,還有啥盼頭?
“就算楚國不用你,也應該到其他大國去,齊國、燕國、魏國、韓國、趙國,那一個不比巴國腰幹粗?若是去江洲,也還算將就,目今到丹涪水,兩岸懸崖陡壁,大樹不生根,鳥兒難下蛋。”
巫貞道:“早說過你不懂!這條道是鱉靈人走過的道。”
“管他鱉靈還是靈鱉,我看都不是一條好道!放起多條大路不走!”
巫貞冷笑道:“要是走大路,恐怕你已成為楚王的階下之囚!”
母親正與女兒坐在艙側看景說話,見父子二人又不和順,便一起過來,巫夫人道:“父子無隔夜的仇,兩爺兒又在抬杆做甚!”
巫城怪笑道:“我想抬杆也不敢!隻是有一事不解,既是一家人都在此,巫夫子素能傳道解惑,不妨當麵請教!”
巫小妹道:“哥哥又陰陽怪氣,你不怕一舟人都看你的笑話。”
哥哥習慣了根本不用理睬妹妹,道:“父親,你曾說:當今群雄逐鹿,最後得鹿的必定是幾個大國,大哥本就在秦國為官,為何不趕快去投奔秦公,一可家人團聚,二可大慰平生之誌,而留芳百世?反在這裏慢吞吞看什麼風景!”
巫貞怒道:“不要在我麵前提那個欺宗賣祖的東西!”
巫貞口上如此說,心中也想的是到秦國為最好的選擇,不僅因長子在秦國立穩了腳根,而且他認為將來的天下,非楚即秦,非秦即楚,這在當時並不是獨一無二的見識,對自己和小兒子或許有更多的機會。
但他不想對家人說得太過明白,太過明白就意味著對長子的提前原諒,誰叫他當初一時怒起,發狠要與長子斷了父子關係,今生今世永遠不再見麵。
母女急勸。這一怒,一家人都無話可說了。舟上其他人先前聽說是楚國人,吃了一驚,頓有敵意,搞清楚不過是逃難的,必是在楚國受打擊的,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也就不必警覺,甚至有些同情,聽父子二人對話,有些方言聽不懂,隻當看把戲。
舟兒繼續前行,雖然一路之上已不止一次發生這樣氣氛尷尬的爭論,畢竟有父子之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巫城覺得有點過分,便假裝無知,主動無話找話:“一路所見,巴人佩劍比較短,常說:一寸長一寸強,為何他們專愛短劍?”
巫貞正悶氣在胸,見他找上門來挨罵,冷笑道:“半罐水,響咚咚!養明是智、信、仁、勇、嚴五品兼具的名將,才讓你去跟他,淘些見識,原來你卻是打定主意要做一輩子門神!枉你還是養明貼身侍衛,與巴人作過戰,卻發此愚問,甚為不智,皆是不讀書之過。
“巴人居住的地方,多密林、陡路,狹路之上,長劍多有牽拌,不能施展,短劍,卻遊忍有餘。故而,巴國武士以近身作戰、勇猛無畏著名,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再利的兵器,也懼不怕死的。
“不要以為你有些三腳貓功夫,上過疆場,殺過敵人,濺過人血,爬過墳坡,就自以為天下第一,舍我其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看兩岸陡峭的山峰,就可想象這裏的男人,這一河清清的水,就可想象這裏的女人。
“常說秦人尚武,陳人尚巫,巴人則既尚武又尚巫,巴國大地,巫風烈烈,藏龍臥虎,水不知其有多深,山不知其有多高,神秘莫測。所謂不入滄海,不知已之渺小,不登泰山,不知已之低微。 小子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