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即便前路茫茫,有著支撐的心便一輩子不會就此辜負。人說地獄輪回,二十載便獲重生,趙練願再等四十載,等他成人,看他安然生活,就算自己鬢霜發白,隻須再見一眼便願安然而去。
喧囂鬧市,雖然心早無了掛礙,如此熙攘卻總能勾起刻骨的回憶與相思,倒不如戰場廝殺來得心安理得。
一日奔波,未眠的倦怠和著心思的寂寥,在一處偏僻的廢屋前停駐。
終年蛛網相互繞結,發黴的桌椅、門窗愈漸腐朽,散發出淡淡的黴香,給了它陰森淒凜之感,即便是屋瓦尚存,卻隻能遮蔽日曬,連夜雨後舊屋漏,這樣的光景也必能給詩人、詞家另一種生活題材。
四下環顧,才發現這處舊屋中處處洋溢的溫馨早已隨著時間在空氣中慢慢腐蝕,但是仍然情不自已愛上這樣的氣息,因為對他而言,最向往的家早已幻滅在決定從軍的瞬間。
如今隻是隨意整頓,陰重的氛圍便不複存在,而初衷也隻是希望這能比以天為蓋、地為廬舒適些罷了。這樣的容身之所已經足夠,這等待的時間仍長,趙練此生別無他求,一人一世,一等一生。
“有人嗎?有人嗎?開門啊。”門外的叫喊之聲換回趙練出竅的魂魄。
“誰啊?”應何著門外醉鬼般的喊叫,趙練拖著疲憊的身體,起身朝屋外快步而行,這樣偏僻的棄屋為何有人叫門,疑雲暗生。
“來了,來了,別叫了。”趙練滿麵倦容,對這樣滲人的喊聲有點失去耐心。
待到脫漆的朱門被開啟的刹那,趙練窒息般呆立,不知如何自處。
“於水。”完全是脫口而出的訝異,隻是對方唇瓣輕啟之時便打破了自我催眠。
“咦,怎麼公子長著兩張臉啊,不打緊不打緊,公子依然生得俊俏,哈哈,要我伺候嗎?”從眉心生出的妖魅氣質,帶著泛紅的醉意,戲謔著對麵早已呆傻的趙練,本該對這樣無恥放浪之人報以白眼,奈何今日的趙練似乎極為享受一般,不敢隨意動彈。
“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啊,在下無處可歸,不知公子可否收留啊?”言語間雙手不自覺地環上趙練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喝氣,如蘭悠遠,撩撥趙練心癢難耐卻愈加明晰了某些事實。
“你,你,請自重。”趙練僵硬地與緊緊貼著自己的陌生男子展開推拒,卻無疾而終,連正眼都不敢瞧他一下。
這樣的陌生為雙眼蒙上魔障,愈加看不清明。曾今有著熟悉,有著肌膚相親的人,不正是於水嗎?而此時正在自己對麵,與自己的距離僅僅方寸,有著張揚、魅惑,卻是不真實,也怪自己眼拙,興許是思念過甚生出諸多幻覺而已,或者隻是噩夢的前奏,而一聲明晰的冷笑卻讓他不得不正視於水已故,而斯人不過路人的真相。
“哈哈,自重,自重是什麼,一個花柳之地的人哪還有什麼自重,公子真會開玩笑。”跌跌撞撞地朝著門內走去,完全無視了若有所思的趙練。
花柳之地是何意思,莫非這也不過是輕浮的紅樓人物,雖生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那雙眼眸恰似嚐盡無盡痛楚,雖然風流妖魅,卻也讓人生憐,這莫非是歡場人物所必備的嗎。縱然貪戀那樣主動的擁抱,但物是人非終究定局難易,斯人已逝,悲就留給自己,這樣的放縱與貪享最是無法得到真心的寬恕。
“公子留步,你這般擅自闖入別人家裏多少也該詢問我的意思吧?”
來人卻自顧自往前,雖然磕磕絆絆,卻在碰到房門之時,順著門框緩緩躺下。
“喂,你沒事吧?”
“沒,沒。”地上的人隨意揮著手,在最夢之中似是而非。
“哎!”趙練無奈,彎腰抱起他,送至自己的臥房,砰砰的心跳在三年的死寂之後重獲新生,即使這是一個長相相似的人,這樣的人一定不會是自己苦苦珍藏的人,於水是那麼天真、純粹,如白紙般單純,而眼前的人卻被汙濁所侵染,早已失去了本真,但是,這樣的睡顏未免太安寧,靜的完全不像那樣的環境中的人該有的情緒。但願黎明霞升之時,一切不過黃粱一夢,隨黑暗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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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黑暗帶給人的是恐懼,那麼給予衛楓安的卻是安然,衛楓夙已經服下橫香草,臉色從暗黑開始覆上血色,總算回來的,總算被救回了,這趟陰曹之行確實讓周邊之人驚魂未定。
而對於衛楓安,此行又何曾平靜,幾個時辰之前,藏山之巔,步履絲毫不減,而腿上因各色的草葉割傷的地方已浸透鮮血,刺骨無言,最難忍的卻絕非此處,那受到瘴氣入侵的身體在凜冽的山風中瑟瑟發顫,愈發慘白的臉色伴隨的是安然的笑,與他相對的是迎風隨意舞動的深深映入腦海的橫香草。
下山的路,他很釋然,隻需半盞茶便能看著夙美麗的眼眸再現,隻是他不知能否再見到,隻有一株橫香,雖這花美豔動人,紅色的花瓣如血欲滴,亦百毒可解,卻隻能救一人性命,自己是否能夠擺脫瘴氣的困擾尚未可知,但已經不甚重要,畢竟珍重自己的人又有多少,是終日操勞武林大事的正派父親——衛嚴,還是那個早已被一人占據內心的大哥,抑或是萍水相逢卻又頻頻相遇的朋友——墨尋。
唯一不舍與擔憂的大哥既已回到久久不願相見的師傅麵前,生死也必然無憂,既然早已無畏,死亡若真是如期而至,又何必偷生如螻蟻,倒不如去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