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抬頭看著沈碧棠，搖頭道：“我並不是來看你的笑話的。我隻是覺得有時候心裏有事，和人說說會好受些……比較沈家……”鳳兮苦笑了一下，說道：“別忘了我們都是南國人。”
沈碧棠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她也笑了起來。是那種十分苦澀的笑容，夾雜著自嘲和自怨。
沈碧棠退後一步，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桌旁坐下。屋子裏沒有點燈，此時的月光被雲彩擋住了，到處都是一種灰蒙蒙的樣子。
沈碧棠的側顏看上去極為立體，她也是南國美人。隻是自從南國出了鳳兮後，誰還去在意別的女子的容貌呢？
鳳兮頓了頓，確定沈碧棠沒有趕她走的意思後，才走了進去。鳳兮走得小心，怕碰到什麼。最後她摸索著在沈碧棠對麵坐了下來。
黑暗中，兩個女人靜靜地坐著。沈碧棠像是倦極了，過了好久才提起力氣說話。但那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鳳兮，我們都是南國人……有些時候，我都已經忘記了……你說，沈家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鳳兮想了想，說道：“沈家在九國之中都是極有威望的。”
“對，威望……但這威望不僅是因為醫術，更因為沈家為人處世的道理。沈家救人是不論富貴貧賤的。”
鳳兮在暗中自顧點了點頭。
沈碧棠似哭著一般笑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沈家救人不論富貴貧賤。富貴的也就罷了，必然是要付診金的。可窮人呢？沈家是不是還很樂善好施？”
鳳兮心頭一頓，沈家又要救人，又有布施。但是這麼大一個家族總是要維持的……那些錢是從哪裏來的？
鳳兮看著沈碧棠，她雖然已經叛出了沈家，甚至在學得一身本事後還處處和沈家作對。可在她心底裏，沈家必定是神聖的，是高不可攀的。所以她一麵敬畏著沈家，一麵又想要打到沈家證明自己。
然而，那個濟世為懷，醫術了得的沈家。卻在暗地裏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黑家的船隊做的是走私的生意。白天鳳兮還在船上的甲板上看見了幾個行止可疑的人，看來黑家不僅走私貨物，也幫助罪犯逃脫。
真可謂是手眼通天。
一直被自己仰望的沈家，在自己麵前，那高大的樣子轟然坍塌。沈碧棠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鳳兮張了張口，可那些安慰的話卻沒有說出一句。一則是覺得那些話太過無用，二則，鳳兮覺得沈碧棠這時候讓自己進來，並不是要自己安慰她。
她是杏林沈家的嫡出小姐，九國公卿莫不相敬。她是藥師穀的唯一傳人，天下雖大她卻敢叫板王侯。
驕傲如沈碧棠者，何須安慰與同情！
鳳兮歎了口氣，說道：“任何光鮮亮麗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沈家……也隻不過是要維持家業罷了。”
“維持家業……”沈碧棠冷笑道，“維持家業沈家為什麼不販賣藥材？卻做起了這樣的勾當！鳳兮，別說你不知道，琳琅商社有晅國王室做後盾，這才得以在九國通行。沈家憑什麼能做這樣的事，難道沈家就沒有利用自己的醫術來謀取利益嗎？”
鳳兮緊緊地抿了一下嘴唇，沈碧棠是看的清楚的……沈家，必然是利用了給各國權貴看病的機會，打通了關節。然後才能做這樣的買賣。這樣一來，便是連他們的醫術都不純正了。
鳳兮默然。
沈碧棠卻又喃喃地說道：“現在我明白了，當初為什麼我爹不讓我接管沈家。我的醫術不比任何人差，若以醫術論，就算我是女子，也足以掌管沈家。可現在我才知道，我是多麼愚蠢……沈家要的不是一個醫術出眾的子弟，沈家——”沈碧棠拔高了聲音，撐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沈家要的是一個能掌控這些肮髒買賣的人。醫術算得了什麼，算得了什麼！”
“沈姑娘！”鳳兮也抬高了聲音，黑暗中她看見一滴晶瑩從沈碧棠臉上滑過。
“沈姑娘，醫術才是根本。沈家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醫術、醫德，才是立身的根本。也許最初沈家也隻是販賣藥材，想要維持家業。但後來子孫走上了歪途，成了今日的局麵。不要全盤否定沈家，更不能否定醫術。這世上，沒有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所以，也沒有比大夫更值得尊敬的人。”鳳兮緩緩站起身來，看著沈碧棠，說道：“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能成為藥師穀的唯一傳人。我相信沈姑娘是一心撲在醫道之上的。雖然你的性子偏激了些，但聖手毒醫，聖手排在毒醫之前。沈家有了瑕疵，但沈姑娘卻沒有。我敬重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