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瀲卻說:“如果不對自己狠一點,怎麼承受別人給的傷害?”流瀲付了錢,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一瞬間,她都認不出自己來。可是無所謂,流瀲從理發屋跑出來,沿著馬路上陽光的方向,快速奔跑起來。想甩開一些東西,最起碼讓自己活得快樂一點。
我剪短發,是因為我覺得我不夠堅強。
如果回憶落在時光裏,那要用怎樣的方法,找到我們失去的人?
“那麼喜歡你就自己留。”流瀲挑了挑眉,狡黠一笑。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又正色道:“我長頭發跟我姐像一點,還是短發。”
樸傲東說,你跟晨雅一點也不像,真的。
44
大學實在有很多的空餘時間,又或許是跟高中太過忙碌的生活相比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太多的空閑時間,流瀲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打發。後來在學校的圖書館找到了一份兼職,也就是處理學生借書還書這些瑣碎事務,做好記錄,然後在放學之前,把圖書館收拾好,拖幹淨地板就可以下班了。跟她一起工作的是一個藝術係的男生,那個男生很安靜,性格很孤僻,常常不講一句話。不僅如此,他幾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對待任何人都很冷漠。可能是這樣的性格,他也沒什麼朋友,經常都隻是一個人。
那個男生叫項新,經常喜歡帶一杯雙皮奶進圖書館的人。進來以後也一言不發,把書包扔在桌子上,然後低頭吃他的雙皮奶。流瀲曾經想提醒他不要在圖書館裏吃東西,但他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實在讓人很難開口。
拖地的時候,項新也是從來不動手的,靜靜地站在門口,身體斜倚在門框上,凝視著費力拖地的流瀲,不發一言。唯一一點算是比較好的是,他會等她做完所有的工作才一起離開。每次流瀲跟在這個表情跩跩的男生一起去飯堂,都深怕自己會消化不良。
他沒有什麼朋友,自己也沒有,即便不說話,兩個人從圖書館出來還是會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人家說藝術係的男人都很藝術,很有魅力。人家都說中文係的女生都很有才氣,很有氣質。流瀲覺得項新的魅力她從來發掘不到,至於她自己,才氣基本也沒有,凡是高雅有哲理的話,她都說不出來也寫不出來。
所有人認為的既定事實裏,在現實中總是有偏差。在年歲的增長中,仿佛是跟命運俗成的約定,閱曆更多的人生,就會發現人生更多的不完美。流瀲一直想做一個安靜美好的女子,現在她喜歡女子這個詞,女生或是女孩,那隻是未經世事才會有的稱謂。而女子則象征著作為女性獨有的成熟魅力,是一種遺世獨立的風景。流瀲希望自己終有一天成長為一個不喧鬧的女子,有著某種特別的執著,像向日葵一樣。
而這次也一樣,項新懶懶地斜倚在門框,催促她快點把地拖完,收拾好清潔用具早點走。來交接的圖書管理員也剛好來到,流瀲收拾好清潔用具,把圖書館的鑰匙交還給管理員。忿忿不平地跟在項新的身後,一邊瞪著他一邊碎碎念,“每次都催催催,又不見你來幫我。”
項新聳肩,毫無愧疚地擺擺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誰讓你是女人?”項新走在流瀲的前麵,很高很瘦,夕陽把他的身影描繪出來。
流瀲皺眉,又若有所思地看著項新的背影,“你那麼看不起女人啊!”
“不是看不起,是討厭而已,是討厭。”項新重複了那句話,想了一會,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傷人了,又補充道:“但你不討厭,不過也隻是這樣子而已。”說完這句話的項新突然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裏,劉海在額頭上撒下淡淡的影子,跟水印般,帶著某種莫名的情緒。走到飯堂門口的時候,項新回過頭來看流瀲,“人在本質上都是孤獨的,所以,討厭或喜歡之類的,有什麼好在乎啊,也不過就是這樣而已。”
流瀲撇了撇嘴角,“是啊,以前看的一段話,現在想來還蠻有道理的。”
“什麼話?”
“你喜歡我或是討厭我,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我活著並不是為了取悅你。”
項新停下腳步,等流瀲趕上來,學校飯堂的門口很多人在穿梭,項新細心地把流瀲拉到人少的地方。“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應該有這樣的魄力,所以,流瀲,你不討厭。”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女人啊?”流瀲繞過一個人,站在項新的身旁,兩個人都點了鹽焗雞飯,趁著師傅在忙活的時候,流瀲隨意問了這個問題。
項新接過鹽焗雞飯,一邊在前麵開路,一邊答道:“因為什麼,因為女人很麻煩嗎?好像也不是。不知道,討厭就是討厭,哪來的原因。”
“那你會討厭你媽媽嗎?”流瀲在他麵前坐下,環顧了一下四周,拿起筷子跟勺子準備開動。這個時間點飯堂的人不算爆滿,但流瀲討厭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不怎麼通風,人口密集度還那麼高,感覺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
項新很明顯地頓了一下,咬著筷子,想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她。
“挺討厭的,很煩,太愛管東管西了,非常討厭的一個人。”
流瀲笑了一下,把筷子放下來,“我媽媽從來不管東管西的,可我總覺得她不喜歡我。”
項新聳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項新吃飯很快,三兩下就吃完了。他是一個很愛幹淨的男孩子,吃完飯以後,從書包裏掏出一包紙巾,自己抽出一張,把剩下的都扔到流瀲麵前。流瀲很少見到男生平時會帶紙巾的,可是項新跟別的男孩子不一樣。
流瀲端詳起項新擦嘴的樣子來,他的劉海很長很碎,非常幹淨的感覺。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劉海的影子很清晰地映在他的額前。項新的眼睛很幹淨而且犀利,是很明亮的那種,跟秋水差不多,幹淨透明且有靈氣。睫毛很長,眼皮下終年凝固著淡淡的影子。那紙巾的手指很修長白皙,比女孩子的手都還要好看。
被流瀲這麼看著,項新的臉突然紅起來,他不自在地晃晃腦袋,說:“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話尾還沒落音,項新已經離開了座位,突然又回過頭來,“紙巾記得還我。”
流瀲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咬了咬下唇,爆出一句,“項新,你這個小氣鬼。”
45
傍晚的時候,爸爸打過電話給她,說晚上7點會過學校來,給她送了點家裏煲的骨頭湯跟菜。流瀲原本勸爸爸不用過來了,反正她每個星期都會回去一趟,不用為了點骨頭湯特意過來,甚至她沒有告訴爸爸,明天她就放假了。爸爸卻說今天重陽,是中國比較大的節日,通常在這樣的節日,家裏人都會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流瀲趕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爸爸早就在那等她了。
昏暗的燈光下,爸爸穿著一件卡其色的外套,被夜風吹得瑟瑟發抖。其實現下的氣溫不算低,南國的高溫總是遲遲停滯。可是那孤獨的身影偏偏給了流瀲這樣的感覺,爸爸很冷,而且在發抖。流瀲在看到爸爸的那一刻,停住了腳步,呆呆看著爸爸的身影,然後大步跑上前去。爸爸看見她跑過來,很開心地笑了一下。
“我昨天打電話給你,你又說忙功課不回家,我就給你送了點菜跟骨頭湯過來,吃了飯沒有,怎麼穿這麼少衣服,冷嗎?”
流瀲接過爸爸手中的食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冷,爸爸,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流瀲隨意找了一家附近的餐館,也沒有點餐就走進了裏麵的一個角落裏,拉開椅子坐下來。爸爸的動作比較慢,流瀲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爸爸才拉開椅子坐下來。談話的內容也單調得可怕,無非是在學校要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話。流瀲經常會聽到這樣的話,奇怪的是,她不覺得枯燥,反而覺得這樣絮絮叨叨的話語有種特殊的魔力。
閑聊的時候又聊到了媽媽,爸爸的眼神是落寞的,他說:“你媽媽她,還沒能從失去晨雅的打擊中走出來,這三年來,讓大家都費心了,流瀲,你這三年很少笑。流瀲,現在隻有你能給媽媽帶來希望,所以……”
流瀲低下頭,打斷了爸爸的話。“我不是晨雅,也永遠取代不了晨雅在媽媽心裏的位置。我一直都記得,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我是你,跟另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流瀲拚命忍住洶湧而來的淚水,手卻在顫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負氣說出這段話。或許是壓抑太久了吧,這三年裏,這個念頭無時無刻在她的腦海裏百轉千回。比起過去十幾年來,這三年她內心所承受的一切更甚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