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箬本想說些什麼,可是張了張嘴,她卻是轉了話鋒。
“罷了……”搖頭低歎一聲,她給他掖好被角,多少年風雨下來,她早已知道有些事是無法扭轉的,於是她也隻能說:“我知道阻止不了你,既然如此,你平安就好……”
——這也算是她最終要保的底線了。
重華卻笑了笑,道:“綽綽,你不覺得,眼下是他們不想與我們休戰嗎?你這麼說,反倒像是我挑起來的似的。”
“不是你挑起來的嗎?”伊祁箬微微一瞪眼,反問之後,又道:“至少千代江是。”
重華眸中一變,終究沒有說話。
也是。
千代江,的確是。
過了須臾,他想起了什麼,便道:“這次能勝,也是因著你身邊的思闕及時過來,將聯軍的攻防圖送了來,再晚一步,莫說無別城保不住,我也該殉國了。”看著身邊的妹妹,他笑了笑,鄭重道:“綽綽,你又救了我一回。”
伊祁箬整理好藥箱放在一邊,說道:“不是我救你,隻能說是老早以前的安排,到今天釣上魚了罷。”
所謂綢繆,總要在未雨之時才是周全的。
重華聽了,眉目一挑興致便來,問道:“怎麼個安排?”
她搖搖頭,賣了個關子,“說不得……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如今就不必問了。”
不必問了,又是這一套,不過好在重華如今也是習慣了,沒柰何也隻能依著她,不然就有事無休無止的吵。
不過卻也並非每一件事都能如此寬縱的。
“不過有些事我不能不問。”他說著,目光微微起了層漣漪,道:“想來,你也是為那些事來的吧?”
伊祁箬這回過來,其實最根本的目的,也還朕不是為了那些事,隻不過真實目的不可說,少不得,那些事也都要對他交代一番,於是她便點了點頭道:“傾國令的事,異的事,還有……孩子的事。”
重華聽了,明知故問的問了一句:“孩子?”
她便笑了,諷道:“重華殿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都挑明了,你又何必跟我打啞謎?”
她清楚,其實早在姬格將長華帶回去時,重華大抵便在差不多的時候知曉了那孩子的存在——也是,這麼件大事,恐怕四境之內,已然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了。
重華頓了頓,啟口有些躊躇,道:“那個孩子……他們回來都說,同世子長得很有些相像?他還叫世子‘爹爹’?”
伊祁箬坦然的點了點頭,直接將他沒說出來的話也一並說了出來:“他也叫我娘親呢。”
重華眼中光芒一變——實則,他並不相信那會是他們倆的孩子,可是但凡有這一絲可能,對他而言,也是很值得激動的事。
——過去,他從不敢想,這世上還會有一個孩子,一個人,聯係起這當世之中,他最在乎的兩個人。
於是,在伊祁箬這麼說的時候,他還是探求的問道:“綽綽?”
伊祁箬的目光很平靜,她看著重華的眼睛點了點頭,對他說:“那就是我們的孩子。”
——即便不為著長華的來日,即便隻為著那孩子生下來便在他們跟前、在他們心裏,那孩子,對她而言,也一如己出。
可是重華眼中的神態,從驚喜走向質疑,也是片刻的事。
她見此,便笑問道:“你當我騙你?”
重華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我會信?不說別的,就是那孩子的年紀、他出生的時候,正是當年戰事的轉折點,你日日身在帳中,倘若當真懷過身孕,別人會看不出來?”
他這樣一通說下來,聽上去很是合理,不過伊祁箬也半點沒有慌亂的樣子。
她問:“你記不記得,琉璃灘之戰前,我曾回過一趟天狼穀?”
“你說是奉穀君之命……”
重華說到這裏,便不再繼續下去了。
因為他意識到,時間上的不合邏輯,逢上這一件事,便很合起了邏輯來。
伊祁箬看他的樣子,情知已成了八分,便道:“那趟行程,有三個月左右,那孩子又是七月大早產生下來的,你算算,真那麼不可能嗎?”
她斬釘截鐵的告訴他:“那就是我和他的孩子。”
“可是……怎麼會?”重華仍然難以理解,“如若你們真的連孩子都有了,又怎麼會……”
伊祁箬代他將後話說完:“怎麼會不成婚?他怎麼會任由我嫁給越千辰?”
重華看著她,沒有說話。
是呢,如果連孩子都有了,怎麼會還有這些年的這些破事兒?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二哥,人有旦夕禍福,我今天跟你交個實底兒。”她握上重華的手,對他說:“開始隻是我的原因——即便有了孩子,我也不能嫁給他,我身上有那麼多無辜人命,我不能任由自己髒了他。而之後……大屠千闕的事,他心裏也永遠不可能原諒我。”
她說:“這就是為什麼,一輩子,我們都走不到一起去。”
原來,追尋了那麼多年,不解了那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因為這麼兩件誰都知道的事情。
恍然之中,重華心頭驟痛。
大帳中安靜了許久,終於興起的一個聲音,是仍舊帶著質疑的語氣的一句問話:“那個孩子……他真的是……我外甥?”
伊祁箬就笑了,頷首道:“可不是嗎,這麼多年,一直在海外的一座島嶼上,由玉案與阿寂養著,我們希望他遠離九州紛亂,不到清平,本是不打算要他回來的。”
重華蹙著眉,心頭的歡喜之外,還有許多東西,“那現在為什麼又接他回來?”
“之前姨父病逝……”伊祁箬點到為止的說著,眼看重華理解,便又道:“另一方麵,我也在考慮一件事。”
重華看著她,用目光向她質詢著。
她說:“往後長澤,總要有人繼承的。”
唔……他恍悟,半晌之後,不由笑了笑。
原來,這丫頭已經考慮到了這一步。
不過算來,當真也隻有那孩子配了。
想著想著,伊祁箬看著他的目光有了些變化。
他說:“長澤有了主兒……那修羅呢?”
兄妹兩人對視著,伊祁箬知道他接下來要問的是什麼。
“他——為什麼?”
——姬異,他為什麼,要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