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是為了越栩。也自當猜得出,自己是為著對越栩的什麼情愫,江山方有今日一劫。
大殿裏回蕩著一層一層的音紋,兩兄弟對麵而坐,就那麼過去了許久。
姬異閉上了眼睛。
——在姬格麵前,他還是習慣於此。
這麼多年,為著能活下來,他已經習慣了壓抑。
可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那些年在千闕裏,我受了很多苦。”
很久之後,姬異緩緩的開口,聲音悠遠,很深。
“哥哥你用盡了人脈想讓我過得好、保我不受難,這些我都知道,心頭也是再感激都沒有的。可是沒有用。”
那些年,為了江山安定,他作為父親自薦於朝送到敵國的質子時,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小兒。他知道父親當年那樣做,是為了保全自己——不使紫闕生疑於自己這雙生來便‘緊閉’的瞳眸,最好的辦法便是將自己送的遠遠的,鞭長莫及。
可是,如此一來,鞭長莫及的,也不僅僅隻有紫闕了。
他說:“在越止的宮廷裏,那個年歲的哥哥終究沒有能力護下我——您是鞭長莫及,我也從未因此而怨懟過。”
他說:“哥哥,你可知道,那些年的千闕裏,曾有多少人將我比作鳳皇?”
他笑了一聲,腦海中回想起那些話語,接著說:“不是遊遨四海、高貴絕塵的鳳凰,而是慕容鳳皇——威帝衝。”
姬異的聲色平靜至極。
他說:“後來,越止死了,越栩死了,千闕裏成千上萬的人都死了,當今世上,已經沒有人知道了——沒有人知道,我,修羅姬氏的公子異,曾經也不過是千闕元明殿中的一個孌童。”
依舊,是平靜至極。
姬格看著他,波瀾不驚,但也終究有波瀾。
“是他救了我。”有淚在他眼角流淌而出,他接著道:“他看出端倪,他帶我離開千闕入住千華城郊國寺,他派了林厲風護著我,就為了讓越止看著林氏的族人,想著文賢皇後,便能放過我。”
說到這裏,他終於睜開了雙眼。
——那雙瞳,他這輩子,本不準備睜開,可是後來,越栩死了。
他對姬格說:“哥哥,我曾在地獄,他將我剝離修羅,可他的死使我浴火重生,又披上了無間的衣裳,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他一直都很明白是非黑白,他什麼都知道,可是有些路,明明是錯的,但也要走。
姬格在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漫長的沉默著,而後隻是點了下頭。
他說:“……我知道。”
姬異臉上的神情瞬息便凝滯了。
“窈窈在天狼穀的那段日子裏,將所有的放心不下都逐一交代與我,那時候我才知道,你當年在千闕中的遭逢。”他說著,微甩了下頭掩飾著情緒,繼而接著道:“窈窈素來心細,現在想想,或許她一早就察覺了你對越栩的心,是以才會暗地裏追究根本,想知道這情愫來源於何處。可是到底是必有一失,她對你的不放心,隻在你的性情上,她也沒有想到你會走今天這一步,是以她沒有告訴我,你心裏有越栩。”
“我們的姐姐——她希望你好,希望你平安健康,她不會希望你帶著一顆為你姐夫的心來屠蕩江山!”
一字落地,手上的鈞瓷盞也跟著落地,像是一場恩情的中斷。
姬異眼裏沉鬱,卻很堅定。
他說:“我知道越栩喜歡姐姐,即便他沒有心係之人,我也從未想過要與他如何。如果他不死、姐姐也不死,我這輩子本沒想過提及此事。”
生平頭一次,他看著姬格,一字一字的告訴他:“哥哥,這是我自己的事。”
“錯了!”姬格拍案而起,怒而斥道:“家國動蕩,帝祚不安,從你重啟傾國令的瞬間開始,這江山因你之舉而禍亂不息,黎庶因你一己私情而無辜受累,這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事了。”
就像,當年的重華。
許久之後,姬異低下了頭,“……就當我……是第二個重華罷。”
姬格於是便笑了。
笑得苦澀,諷刺。
他問:“因過去的重華,而有了今日的你,那麼今日之你,又會造就明日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