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塵之會 第七章·當年故夢(一)(3 / 3)

那一刻,四目相對,沒有悲喜,沒有愛恨。

命中注定,不外如是。

“……我接住了。”

她將那酒一飲而盡,便是從他手裏,接過了江山太平的重擔。

“帝姬,”

那一夜分別時,越栩回身,喚了她一聲。

她回頭,白茫茫之中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卻將那最後的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倘若有朝一日,千辰有負太平,殺了他。”

一場回憶,在她的腦海中戛然而止。

此刻,永安七年的夜裏,她站在歸去來兮殿外,望著虛空暗色裏,昭華太子的靈龕。

她對身後的越千辰說:“如若你能找出一法子,讓這天下所有人都能湮滅仇恨,彼此相安無事,太平安逸的活著,那麼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回身相看,她問:“你能嗎?”

漫長的沉默中,越千辰卻已經八分的確定了一件事。

他說:“你是為了重華。你想保住兩個人。為什麼?為了他?”

抬手指向殿門之內的那道靈龕,他臉上的苦痛,彰顯分明。

或許,他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懷著這樣嫉恨的心情,用這樣一個稱謂去稱呼殿中供奉的那人。

伊祁箬點了一下頭。

理所當然的,便如同那一年答應越栩時的態度,她說:“為了他。”

都是,為了他。

越千辰並不想聽到這個答案。

可是伊祁箬偏偏就有這個能耐,總是能將人氣到那麼個份上,連話都說不出來。

對著夜幕一陣狂笑之後,他無力似的連連後退了許多步,繼而又奮力朝著她衝將過來。

“你既然能為了他護著我,為什麼不能為著越奈殺了我?你知不知道,當年在千闕裏,我弑父殺君,是他勸我離開——是他勸我韜光養晦豐實了羽翼之後再回過頭來殺你、殺滅你伊祁氏?你還記不記得他對你、對伊祁重熙都做過什麼?你還記不記得伊祁重熙因為那個姓越的對你做過什麼?你記不記得他是我小叔叔!當年你能因他大屠千闕,今日你怎麼就不能為他再來殺我?”

近乎癲狂的一番質問,他說著,吼著,不解著,憤怒著。

她不是第一次麵對發怒的他。

可是過往,從未有哪一次,勝過如今。

他那樣生氣,她心裏也跟著不大對勁。

可是那絕世的容光上,卻仍舊半點情緒也無。

“我從不為他。”驀然間,她說。

她從不為的,是越奈。

說著,她轉過身,正對著殿中那人牌位的所在,平靜清淺的說道:“越家人,我隻為了他罷了。”

越千辰狠狠一合眸,腳下一動,繞到她麵前,死死的抓住她的雙肩。

“他要你死你也去死嗎?”他搖晃著她,怒吼著,質問著:“你既然為了他,為什麼當年又要助重華起兵?如果沒有你——!”

他狠狠換了一大口氣,聲音出口,震耳欲聾:“伊祁箬!如果沒有你,他贏不了!”

多少年,有多少人說過這話,她心間至此,已然麻木。

他還在說著:“你既然選擇助紂為虐,那又為什麼要回過頭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愛不得恨不得活不得死不得!你半生不人不鬼,到底為了什麼呀?”

為什麼?為什麼呢……?

——你讀過《哀蒼生賦》嗎?

——那飛白亭中,雪頂之上曾經的一場絕豔,當真稱得上是絕頂轟動了。

——全天下,隻有那一個人罷了。

姬格自隨父親到了天狼穀之後,時不時便總願意往島上去,眼見著長華已經長到七歲,這樣的年紀裏,難得這孩子倒是一副沉靜性子,不似尋常孩子般的淘氣。

“爹爹,我不明白。”

長華背著一雙小手來到姬格身邊一站,正蹲在那兒挽袖執鐮打理著野草的世子抬頭看了看他,卻不見這孩子拿什麼卷冊過來,便一笑問道:“哪裏不明白?”

長華皺著一張小臉,嫩嫩道:“玉娘教我讀您的《哀蒼生賦》,這一句,我不通。”

說著,他便將那一句流流利利的誦了出來——“棠棣之華,期期不見有欺,帝祚有為,紫宮無處置惻隱。”

鐮刀一頓,姬格的動作赫然而止。

這一句。

長華看著爹爹的神色有些變化,一時卻是更起了心思,待他慢悠悠含著一股哀愁似的擱下了鐮刀,起身帶著孩子回到院中,洗了手在那紫藤架下坐下,默了許久,小孩子便聽爹爹問道:“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講過,你是出生在什麼時候的?”

他當即便點了點頭:“孩兒記得,是西方中原之上,梁夜兩朝大戰之末的時節。”頓了頓,眉目平和清淺的,他又說:“是父親戰死琉璃灘的那一日。”

那一位父親——從未謀麵的,生身的,血脈相連的。

姬格眸光緩緩,撫著孩子的頭頂,道:“過去你曾問過,為何會有那樣一場戰事。”

那孩子又點點頭,道:“您說,是因為父親毀約另娶,定王一怒之下方有興兵南下的後事。”

“實則……也非盡然。”他將孩子拉到了跟前,指著西方那片土地,道:“在那片土地上,你父親曾是聲名赫赫,百載得一之人,如若那隻是他與定王重華的一場戰爭,大夜不會覆滅,兩方終究也不過一場兩敗俱傷。”

世子說:“可是,一個變數,亡了國,也險些滅了種。”

“那變數所在——”長華聯係著舊日所知,腦中轉了又轉,最後疑惑道:“是娘親?”

姬格饒是一笑。

淒涼至極。

“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