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姬哪裏容得他這樣的羞辱,當下便要發作,隻是君羽歸寂早一步抬手攔了,她憋著口氣也不能再說,轉頭便聽前頭的國主與那位帝姬相視著,似乎忖了忖,終是道:“這話說得也是,隻是……”
他未說出來,卻是將目光慢悠悠的也掃向了她船上的眾人,意思很是分明。
“自然。”伊祁箬早料到如此,欣然頷首,跟著便看向子雋喚了一聲:“子雋。”
赫子雋聞言會意,倒也坦然,拱手一禮過去,跟著便帶同船上眾人一起,走另一道板子,上了君羽歸寂的船上,這廂除卻舵手等必要人外,一時便隻剩了思闕在旁侍候。
一方青玉案巧然橫疊,兩人對麵而坐,案上置著酒果點心,若是不知兩人是誰,一時間,這光景看過去,倒也算是和平。
伊祁箬卸了鬼麵,君羽歸寂瞧著她的動作,起先還是一嚇,待看清那副再無什麼亮點可尋的容顏時,也便了然了,一時不由垂眸一笑,兩人不著急說話,思闕分為其斟了酒,君羽歸寂鼻腔中湧進一縷酒香時,先是一怔,但將那酒樽又拿在手中,細細將杯中物一嗅後,不由徒添了許多的感歎。
“是今夜白。”他倒也膽大,直接抿了一口下去,唇邊便一笑悠悠,弄清這酒中名堂,想著此間可不正是六月了,照著長澤的規矩,還真是該飲這今夜白。由是從酒想到人,半晌沉吟後,不由笑道:“師伯這一生,樁樁件件、條條目目,皆占盡了一個‘妙’字。”
——果然,應得那一句‘長澤子返,妙算無儔。’
伊祁箬聽著,卻是一笑,隨著他的話繼續道:“那便是不可說了。”
君羽歸寂一怔,想了想,方曉然,她說的乃是妙不可言一句。
他頷首道:“果然呢……還是你慧悟。”
伊祁箬便挑了挑眉,問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同我爭個高下?”
君羽歸寂聞此,隻覺的這話問的有理也無理,想了想,笑道:“師門之中,尚有高下之別,兩位師叔均未曾收徒於門下,長輩之上,我自不敢造次去驚擾小師叔,何況小師叔哀蒼生於心,乃是大慈悲者,我亦無此資格,如是此來,當世之中,便唯有你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伊祁箬聽了他的話,笑吟吟的半晌不做聲,飲罷一樽酒後,忽然啟口問了一句:“可你就知道,你一定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君羽歸寂眸光一斂。
頗有些輕視的話語執在這兒,實則也是無可厚非——畢竟眼前的師妹九歲掌權,及笄未到已是至尊背後的至尊,其殺伐平亂,合流江山之時,自己於家於國,不可說卻是半點看得著的功績也沒有的。
想了想,他勾了勾唇,道:“不試過怎麼知道?”說話,他輕擱了樽,道:“這一次是我乘人之危,你四兩撥千斤用了這法子繞我一程,我認了。可是往後……”
他饒有深意的放話過來,伊祁箬也坦然一頷首,嗅著酒香說道:“我總逃不過這一戰,我知道。不過有一句話,我希望你能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好好想一想。”
君羽歸寂微眯了眸子,淡淡一頷首,示意她說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散出一層疲累,道:“我所麵對的你,無非兩種情況:一則獨門獨戶,不與外人故;二則,便是與越千辰一道來治我。第一種情況尚且不提,如若是第二種,我希望你想一想。”
君羽歸寂不消細想,便一心以為她所指的,是二打一上的失之偏頗,這裏便挑了挑眉,問道:“不公平?”
她一笑,搖了搖頭,道:“小師叔這些年也為我費了不少心,若說公平,又該怎麼論呢?”
這話說得明白,他聽了,不由起了一分敬意。
她接著道:“我是想讓你想明白,如若你們是一條道上的,那麼究竟是你與我鬥,還是他與我鬥?”
君羽歸寂一聽,手中竟是一頓,她笑了笑,繼續說近一分,道:“師兄,利用是一回事,被利用又是另一回事,別說小妹不念著同門之誼,後事如何,你且看明白了再行。”
姬格在池林中見到穀君時,那人卻是正站在一棵積年的老梅下負著手,麵容上不見情緒,深沉著難以窺探個中內容。
他心中一動,微微有所想,半晌過了一分笑意,舉步朝其走去。
“你同他聊過了?”
剛剛在穀君身邊站了腳步,那人便開口如是一問,姬格淡淡一勾唇,心中有所感歎,點頭道了句:“是,聊過了。”
果然,下一句話,穀君卻也不遮掩,直接便問道:“該聊的可曾聊了?”
姬格默然一笑,也不大答,目光朝老梅無花的枝幹上看去,明知不是時節,卻也能看得如此入神之人,想來也隻有在天狼穀中方能找到了。
他道:“師君素性崇尚無為,此事上,也便順其自然罷。”
半晌,穀君忽然笑了。
實則,恐怕這天下除了他自己之外,活著的再無人知道——盡此一生,收了那四個徒弟裏,唯一一個讓他覺得是自己占了便宜的,也唯有眼前這最小的一個了。
眼下朝他看去,穀君道:“為師還能活幾年?紅塵事看破了大半,唯剩這麼一件要命的事,你不知道我擔心什麼?”
姬格默然聽著,眉間自由情緒決斷,依稀清楚,倒也不再多說。
“罷了,你從來如是,也是我糊塗,不該說這話。”穀君歎了口氣,想了想,看回那株老梅,還是道:“唯有一件,你若念著師徒多年的情份,也便將為師這份一並帶累了去,往後如何我不管,隻別讓那丫頭咽氣咽在我之前。”
姬格心頭頗有些無奈,隻道:“師君,您還不知道我麼?”
“我就是太知道了。”已經好幾年未曾有這樣的情緒了,他深歎了口氣,轉而看著他道:“璠,你這輩子誤就誤在太順著她,餘地給的太多,卻忘了她身在其中,總有當局者迷的時候。你啊……!是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