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養……”這兩個字內裏暗含了幾多深意,想了想,他哼笑一聲,道:“你是說,我母親她……心在逐明?”
姬格垂眸一笑。
“君羽透才能有限,心卻比天高,他在位之時,無論大梁、夜國,海岸皆是不穩,他一生致力所在,便是妄圖使逐明開疆汪洋以西。他的女兒奉他之命行事畢生,自然圖謀所在,也是這些。”說著,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對那段從未經曆過的往事,似乎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悲憫,頓了頓,繼續道:“後來公主自戕後,林公多少也意識到她在女兒身上花的心思,對此很是憂慮,於是在忘機十三歲那年,林公便帶同她來到天狼穀,本意是想請師君能對其稍加開釋引導,熟料她在此地一住兩個多月,離開時,卻又了拜師之念。”
說著,他搖頭笑了笑,直是感歎因緣,“也是因緣使然,穀君……竟也收了這麼個徒弟。其後直至她嫁入千闕,中間那麼六年左右的光景裏,每年的每一個季節裏,她都要在天狼穀呆上一個月。”
她留了下來,她選擇天狼穀、選擇穀君,恰巧的是,憑她,也當真入了穀君的眼,於是一場師徒情分,由是開啟,林忘機,便成了霍子返之後,天狼穀君所收的第二位入室弟子。
循著這種種想去,越千辰凝眸深思片刻,抬眼時眸中還帶著些陰沉的情緒,問:“她變了?”
在天狼穀的日子,這些修習之中,她原先被生母所灌輸的思想,能否就這樣變了?
姬格想了想,而後淺笑道:“之前是聰明,後來,便是智慧了。”
其實事到如今,聽到這裏,越千辰早已不在乎那位自己從未謀麵、卻因著誕育自己而死的母親究竟是聰明還是智慧,又或是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所關注的,不外乎隻是一件——“那她的心之所向可曾也跟著改變?”
姬格看著他,很清楚他那波光顫抖的瞳眸裏含著的是什麼情緒。他知道,他最怕聽到的,就是生身母親一心所為的家國,與至親兄長拚死護佑的家國,到頭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姓兩家。
——之前種種皆罷,為著最後一條若是朝著他最不想麵對的方向發展而去,那麼於他而言,方是最大的苦楚。
心急則亂,看著此刻的越千辰,姬格又想起了這句話。
“我前頭說千華是在逐明島上出生的。自然了,她彼時尊為皇後,又是身懷六甲的皇後,出海勞軍這麼個大事,形成航線之上,若無止帝點頭,自然是不成的。”
越千辰眉尖又蹙得深了些。
姬格一笑,解釋道:“她變了——也是變了。那一次她出海暗自前往逐明,便是以夜國皇後的身份暗自同逐明商定,聯盟兩國,以攻大梁。”
他一怔,一瞬間難以反應過來,姬格那邊還繼續道:“她收了君羽歸寂為徒,卻未曾將自己的出身過往告訴千華,看上去,她似乎仍是將母親的教導放在第一位、將那個未曾生養她的逐明擺在了夜國之前,然而君羽歸寂這些年求的是什麼,你比我更清楚。”
他並未將話挑明,然而這一句話說出來,倒也代表了許多意思了,越千辰被他那兄長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暗自嗽了一聲,姬格哼笑一記,並未理他,隻道:“忘機畢生所求,分別放在了兩個人身上。”
他說:“才智上,她求擊敗那妙算無儔;家國上,她願大夜一統江山。”
聽到前半句話時,越千辰眼中還有極深極凝重的情緒,可當聽到後半句時,他忽然就舒了一口氣。
好在、好在。
片刻之後,姬格看著他隻覺的感懷,目光飄飄渺渺的又到了天際,口中卻是微微歎道:“其實這些事情,你不知道,連君羽歸寂,他也不知道。這世上知道這事的、也還活著的人,在今日之前,也就隻剩穀君與我了。”
其實,越千辰很想問他一句,為何敢告訴自己這些。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必問出來了。
最後,他是帶著不甘也甘的釋然,不住的頷首,歎了一句:“無欲無畏……這天下,也就隻有你了,侯爺。”
姬格聞此卻是覺得好笑,便道:“萬生者眾,人世一遭,誰能當真無欲、徹底無畏?我告訴你這些,也不過是這真相你知道與否,不外乎隻是與你自己心境有所異同罷了,其他的……橫豎是改變不了什麼的。更何況道法自然,即便我不說,該你知道的時候,你也自然知道。”
“哈……”越千辰不以為然,“這些事情,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一輩子,都最後,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可笑明知如是,卻也隻能將這嫁衣織到最後一刻……”
他這一生,分明最煩受人束縛,可到今日回頭去看,可不是自己腳下走的路,無意之間,終點處竟都與母親的依歸不謀而合,說來,也當真是諷刺。
“忘機如是,那……”一聲清脆的落盞之音,他看向姬格,問:“長澤子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