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塵之會 第三章·千秋太平(二)(3 / 3)

伊祁箬脫口反問:“不是嗎?”

姬格惘然間搖了搖頭。

她說:“這盤棋裏,你是一方之中最重的一顆棋子,先帝是最大的助力,可是……你們卻都不是下棋的人。”

伊祁箬微微一怔。

驚怔過後,不肖姬格再多說什麼,她卻也已經反應過來了。

是呢,可不是麼,先帝,終究也是一顆棋子罷了。

隻是,在那人的棋裏,先帝與自己,到底都是甘當棋子的人。

她隻是不明白,當年先帝為了迫使子返入朝謀世,不惜以摯愛之人的性命為籌碼,可是他親手結束了靈淵的性命之後,子返卻也未曾如他所願,反而是那人的堅持,讓一代帝王不得不妥協至此——讓小女親自護送霍皇後的遺物回至長澤,交葬於那人之手。然而在那之後,子返為大梁江山一手調教出了一位宸極帝姬,那些年她東征西討,出入朝堂,何嚐不是在代替子返為先帝謀江山偉業?那麼這樣算來的話,先帝在這江山合璧歸梁的道路上,究竟是輸是贏呢?

這個問題,她想了許久,都想不通。

但終究也不必想通。

“……他。”她歎了口氣,不住的點了點頭,“是,我差點忘了,是他們。”

她轉頭看向姬格,問道:“可是世子,你說,舅父當年也曾算到梁夜大戰嗎?他能算到,昭懷太子會舍我而娶姬窈?”

這些情愛之事,他縱然妙算無儔,但又如何能算到半分?

“不重要。”姬格搖了搖頭,道:“他算到了梁夜大戰,但他不會去算觸發這場戰事的關竅。即便你與越栩成婚,到最後大梁與大夜,也一定會有一戰。子返謀算的,是你。”

她不解:“我?”

他點頭,繼而告訴她:“他策算國祚火宅,無非是為了這江山合璧,最終刻上宸極二字。”

頓了頓,他望著天際,接續道:“而姬司……也不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再走罷了。江山合璧是大勢,他們鬥的,隻是最終將這江山握在手裏的人,究竟是誰罷了。”

隨著他的話,伊祁箬忽然想起了之前天音子曾說過的一件事。

“他死前不久……”她一噎,緩了口氣,繼續道:“他曾經告訴我,越千辰,不是他選定的人。”

姬格聽了,卻是不覺意外。

“我也一直覺得,不會是他。”他看了她一眼,微微帶著些笑意,道:“你別忘了,當年天狼穀拜師,師君在他與子返之間選擇了子返,舍棄了他。以他的心性,既然不會選擇受教於娘子的越栩,那就更不會選擇越栩一手帶大的他了。”

“那會是誰呢?”伊祁箬到底還是好奇的,可是千頭萬緒,總是弄不出個所以然來,“……還能是誰呢?”

姬格隻是笑了笑,道:“你看著吧,要不了多久,真相就都該浮出水麵了。”

話畢,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繼而從袖中掏出一隻狹長的白玉盒。

伊祁箬疑惑的將東西接過來,一邊揭開盒子,一邊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這個疑問,在她看到了盒中之物時便被解開了。

“古鈴蘭?!”

千言萬語說不出她在看到那株纖細如蘭的白色花朵時的心情。

古鈴蘭——連她這不懂醫道的人都知道,這是世間早已絕跡的一種靈藥。

服之一株,無論病入膏肓也好,邪毒入體也罷,均可在之後五百天內保命無虞,得一副康寧之體,至於五百天後,或病或毒雖會回返,但也不會有絲毫加重。故此此物在古書上,曾被成為休止生死簿的靈藥。

而她之所以識得,也是因為年幼時曾見過天狼穀君將舉世間最後一株古鈴蘭送予子返服下,自從那次之後,此物便已徹徹底底於人間絕跡了。

可是眼下,她切切實實的看著,自己掌中這物,分明就是古鈴蘭。

不會有錯的。

可是,怎麼會呢?

姬格並無太多解釋,隻是對她道:“你吃了,或許可以。”

——或許,可以壓製無夜的毒性。

即便五百天,也是好的。

伊祁箬滿是驚惑的望著他,問道:“你怎麼……怎麼找到的?怎麼可能還能找到的……”

“全賴灞陵君了。”他淡淡一笑,解釋道:“去歲他培出了火樹銀花,接著那種子,再與烈焰菩提子相調和,這古鈴蘭當真應運而生了。”

說著,他語氣有些轉變,平和裏帶著掩飾不下的深沉,對她道:“這一回你不用為別人想了,就為我想想罷,快吃了罷。”

伊祁箬抬眼望著他,在他這極為理所當然的話語之中,她顫抖著手,一瓣一瓣的將那花瓣扯下,一瓣一瓣的送入口中,服食而盡。

姬格看她這樣,一早準備好的蜜餞猶猶豫豫的拿出來,疑惑道:“聽說古鈴蘭的花瓣是極苦的。”

伊祁箬看了看他錦袋裏的甘梅,想了想,還是拿起來吃了兩顆。

“我不覺得。”

——同時,她這樣說。

姬格微微一怔。

她的情緒漸漸被整理好,此間臉上綻放著和煦的笑意,對他道出自己的感懷:“其實這輩子我的確不該抱怨的,是不是?你看,這全天下最好的你,始終在為我苦心孤詣,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後來,姬格也笑了。

並肩在鍾鼓樓上站了半晌,身邊的人忽然笑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絕豔侯蹙了蹙眉,疑惑裏都帶了點笑意,轉而朝她問道:“笑什麼?”

“想起天音之讖,也挺有意思的。”她看了他一眼,“他從來都隻去預言不幸,可是你——他是沒辦法預言到的。”

——她的命裏,不光有高處不勝寒的淒絕與無能為力的苦痛,還有那麼一寸光陰,是絕好的存在。

她說:“如果沒有你,光是重熙,我便沒法撐過去。”

聽到那個名字,他眉眼中微微一動。

“重熙……”長長出了一口氣,他始終想不明白重熙最後做的那幾件事,不過,他還是道:“最後那一回,他可能沒有背叛你。”

伊祁箬笑了笑,苦澀之外,更多一分釋然,隻道:“連你都說‘可能’,那這‘可能’,又有多大呢?”

姬格蹙眉未語,

她接著道:“你回來之後,最開始我也想,他去殺了夏侯尹,又給你送了消息去接堯兒,或許是因為不想我再見越奈,可是他明知那是我對溫孤訣的承諾,他這是讓我成了一個不義之人。他報了越奈的仇,可又是為了誰呢?”

這些事,她其實也是想不明白。

搖了搖頭,她歎:“這些事那樣矛盾,我這才發現,原來這二十幾年,我從來都沒真正了解過我的長兄。”

姬格轉頭看著她,有些自悔,“逝者已矣,我不該提。”

伊祁箬卻搖了搖頭,道:“我怎麼也罷,我是擔心堯兒。”

她的所有計劃裏,從未有這麼一遭,是要那孩子知曉那麼件最提不得的經年舊事。

“你心裏明白,他遲早是要成為一位帝王的,你一直都將他往這條路上推,如今有這件事,對帝王之路,未必不是好事。”姬格緩緩出了一口氣,歎道:“至於剩下的……我看他年歲也不小了,過兩年也該成婚了,隻要選好了妻子,許多事情都會好的。”

聞此,伊祁箬便笑了起來,“他年紀是差不多了,可是我看上的那丫頭,可還差著幾歲呢。更何況緣分的事,我隻能盡力去算計,卻終究不能強求,否則隻怕是弄巧成拙。”

姬格垂眸淺笑,沒有說話。

她的笑意便緩了下來。

片刻後,她道:“我知道,你私心裏,該是並不讚同我此舉。”

“也無所謂對與不對,隨緣、隨緣,水到渠成的話,我也沒什麼不讚同。”他望著不遠處後宮的方向,緩緩道:“阿境將嬈兒教的極好,我相信她會走好自己的路。”

話音落地許久,兩人皆是無言。

最後,還是陸行的突然到來,將人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伊祁箬看著他,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帝姬、世子,”陸行麵色不善,頓了頓,稟道:“我剛得的消息,海上戰事有變,周將軍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