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塵之會 第三章·千秋太平(二)(2 / 3)

至於元徽帝——憑當時兩國間地位而言,即便他心頭再恨越千辰,隻要垂帝堅持要將宸極帝姬嫁給崇嘉皇子,那麼為求在連年大旱後得以休養生息,保蓄國力,那麼他都隻能答應。

可是當越栩說完這些之後,伊祁垂看著他的眼神裏,少了些利益上的質疑,多的,卻是私情上的困惑。

“你真的不在乎天下?”

他玩味的看著眼前二十出頭的青年,自小長在金粉珠玉裏的人,從小便被放到了那麼個一步登天的位置上,他應當是最懂權欲的人,可是如今,他卻絲毫不在乎那東西,反而,卻是更相信兄弟情深,更重視兒女情長。

“你真的……這麼相信你那個弟弟?”

接連的兩句質疑,換來的是千華太子眉目穩定的論斷:“他比我,更適合那個位置。”

那一刻,伊祁垂才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原是,眼前的人也並非他最滿意的女婿,可是為著心頭那一點依歸,他隻能將女兒嫁給這個與世子璠齊名的太子,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這人其實也是配做自己的女婿的,隻是偏偏,恰如當年雪頂淋冬姬格的錯過一般,這人卻也終究無緣帝婿之位。

而那個崇嘉皇子——越栩的一母同胞,他真的,會比他的哥哥更好嗎?

“拋出這一切利益不談,朕不同於你的父皇。”伊祁垂收了一心的感慨,斂了神色,手指輕敲著膝頭,緩緩道:“朕待帝姬,一向愛重。何況這其中,還牽涉著朕的定王——於江山有功的兒子,朕比之重熙更看重重華,他對他未來的王妃,可是分外的上心呢。”

越栩聞言,毫無停頓之下,言談有力道:“有情之外,更要看一個兩情相悅。對定王殿下,越栩注定有所虧欠,隻是這虧欠所在,也隻在於栩對這場婚約信盟的幹涉銷毀,而非在於我與摯愛之人意欲長相廝守之心。”

“哦?你的意思是,章灼王姬的心,在你那兒嘍?”伊祁垂眉梢帶了一抹戲謔,繼而想到自己的女兒,那戲謔便成了一股感歎惋惜:“可你怎麼就知道,朕宸極帝姬的心,就不在你那兒?”

那一刻,越栩愣住了。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女子,卻注定要對不住的人,他本以為那人也同自己一般根本便是一場無緣,可是伊祁垂卻告訴他:“朕的帝姬見過你,可是,你沒有見過朕的宸極帝姬。”

有那麼一瞬間,越栩不大明白伊祁垂的言外之意,直到垂帝的下一句話——有些猶豫,也有些躊躇的對他說:“你應當聽過那個傳說。”

越栩當下便懂了。

——那個,關於宸極帝姬那副容顏的傳說。

——那個見之必傾心的傳說。

略一沉吟,他道:“陛下也聽過世人對越栩的傳說,不是嗎?”

伊祁垂一聽,挑眉道:“你不信?”

越栩搖搖頭,“信與不信皆無所謂,吾心已定,決計不可改,今生今世,唯窈窈一人爾。”

窈窈——這一聲毫不顧忌的親昵聽在伊祁垂耳中,他恍惚了一瞬,跟著想起的,則是自己的妻子。

那樣的親密纏綿,他這一生也曾給過一個人,隻是到最後,情愛敵不過權欲,終究是負了。

可眼前的人,卻選了一條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路。

越栩的意思他聽得明白,可是那一瞬,他還是很想對他說一句,見見她罷——有那麼一瞬間,他是希望越栩能去見一見伊祁箬,而後在做決定,可是到底他也沒有說出那句話。

他想到了更多。

他說:“朕可還沒答應呢。”

“越栩此來,歸根結底,不算是求陛下答應。”越栩此間已有八分定了心,說起話來,便更直白了許多,“我隻是希望重華殿下婚宴的場麵不至於太難看,解除婚約的旨意從陛下這裏出去,總比到時候滿庭親貴麵前,我親自帶走新嫁娘要好看得多。至於往後,為了重華殿下的麵子,我會做主將越氏皇族最高貴的女子嫁與他,更會承諾在餘生之中,隻要重華殿下有所求,隻要不牽累蒼生、無關私情,越栩都會竭盡全力以周全。”

伊祁垂聽到這些話,眼裏卻多了一分隱藏的深意。

“從定王的婚宴上帶走新娘……你可知,這是何種登天的功夫?”他依舊是含著諷刺的——對自己的兒女,他一向最是引以為傲,“你未必是重華的對手,更不提到時候定王府上下遍地的三軍護衛,你——有幾個人?”

越栩淡然一笑,隻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帝都裏的雪,年年歲歲,似乎都是大為不同的。

聶逐鹿對她說:“當時征和帝並未立即給太子殿下答複,直到定王婚宴當天,他才當庭下旨停婚,後來太子殿下帶章灼王姬連夜回返大夜卻未至帝都,直等到月末時,千辰生辰那日,玉山君子林厲風代表兄千華太子到送生辰禮至玄夜台,便是半麵千秋鏡。”

——直等到那時候,征和帝方才修了那一封國書,將宸極帝姬許婚給了崇嘉皇子。

千秋鏡。

沒有人比伊祁箬更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

她起身走至闌幹處,伸出手去,承接了幾點六出,緩緩道:“半麵千秋鏡……半闋《太平策》嵌於其中,便是‘千秋太平’之意。世人眾口相傳,後來便演繹成了‘得太平者掌千秋’之意,殿下那麼做,是一場宣言、一場昭示。”

——既是向止帝表明自己讓位之心,亦是給征和帝的一個交代——這《太平策》到了越千辰手裏,隻要征和帝借其女而一統天下之心不變,那麼宸極帝姬,便隻能嫁給崇嘉皇子。

這樣想著,她不由垂眸一聲莫名諷笑,道:“先帝謀事周全,我這一生,也真不知道究竟是被誰算計到了今天。”

身後的人聽罷,久久無話。

當伊祁箬回頭去看時,才發現聶逐鹿臉上帶了些疑惑情緒看著自己,她便有些驚訝。

“你不懂?”她搖了搖頭,“你應該懂的。”

之後,在聶逐鹿的疑問之中,她這樣解釋:“其實殿下並沒有給先帝選擇的餘地,不是嗎?我從未否認過先帝的聰明,隻是不認同與他的極端罷了。當時昭懷太子的那一番話,事實上已經將事情剖解得很明白了,先帝從非優柔寡斷之人,他能在重華婚宴的當天下旨停婚,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聶逐鹿腦中有些發蒙,便問:“什麼問題?”

伊祁箬笑了笑。

——“他根本就沒想讓我嫁給越千辰。”

在聶逐鹿的驚駭之中,她走過去,彎下腰身,手指輕點上案上的那封源自紫闕的國書,道:“這封國書,從來都是障眼之物。”

無用的——從來就是無用的。

第二日見到姬格時,她將那兩樣東西給他看過之後,絕豔侯隻沉默了那麼片刻,而後便是一叢發自內心的感歎。

——“重華是被先帝算計了。”

伊祁箬笑出聲來。

“是呢,”她倚著鍾鼓樓的闌幹,目光所及之處,是皇城浩浩繁華,緩緩說道:“當年他起兵,憤恨與羞辱是導火索,如若先帝在與昭懷太子密談的第二日便解除這兩場婚約,重華至少有機會將此事調查明白,那羞辱的成分少了,一時的衝動沒了,想來他最可能有的行動,也就是直接去找殿下,抹了那數年的戰事,直接來一場決戰琉璃灘罷了。”

說著,她想到了什麼,搖頭笑了笑,道:“當然了,那還要是在她與姬窈不曾有機會相見相談的情況下。”

——如若重華當時便知曉姬窈的心之所向,那麼事情又會如何呢?

她已經懶得去想那林林總工資能個的‘如果’了。

姬格將國書遞與她,想了想,問道:“你打算讓他知道此事嗎?”

伊祁箬想也不想的搖了搖頭,道:“已經這樣了,何必在他心裏再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呢?”

說著,她又一次感歎道:“還是舅父說得對,隻有情愛能製衡權謀,再聰明的人,不夠狠,就永遠跳脫不出情愛的桎梏。這點上,重華便不及先帝了。”

世人看重華殿下雷厲風行,挑起那塗炭江山的一場戰事,何嚐不是狠戾到了極致的人?可是伊祁箬卻知道,重華,從來都是不夠狠的。

姬格聽她說完這些,眉尖一蹙,忽然意識到什麼,問道:“你以為一步一步謀算出了今天的人是誰?先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