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箬在蘭台上理好最後的幾份奏報之後,起身便往外走。思闕在門前候著,見她出來,方近前稟道:“殿下,半個時辰前帝婿派人過來傳話,說是有些事情要辦,今晚便不回府了。”
帝姬眼中閃過一道清涼的光芒。
動作還真快。她心頭一笑,捋了捋袖口,朝思闕問了一句:“可知他往哪兒去?”
思闕道:“應該是出城了,派出去的人跟到沏雪樓便將人跟丟了。”
她點點頭,想了想,吩咐道:“知道了。下回他的行蹤不必再留心了。”
“喏。”
走出去幾步,才下了蘭台,伊祁箬想起些什麼,便又問道:“相府那邊一切可還穩定?”
思闕回道:“是,駱太醫已經回太醫院了,相爺高熱也退下去了,這幾日除了身子發虛之外,倒是一直沒什麼其他病狀,您放心罷。”
聞言,帝姬輕笑一聲,看了她一眼,道:“且放不了心呢。”說著,腳下卻是停了下來,略一思忖之後,她便對思闕道:“行了,去太醫院將小九給我叫過來,跟我一起去趟相府罷。”
“喏。”
思闕領命便要去,伊祁箬卻又一句話將她腳步牽扯住了:“對了,墨曜可在宮中?”
想著早前的消息,思闕便道:“帝婿離開時,正逢冶相到了聖德殿,想必此刻人應該還在。”
帝姬聽罷,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繼而道:“你去罷,稍後本宮在宮門口與你們會合。”
與思闕就此分開後,伊祁箬並未直接出宮,腳下步子一轉,轉而卻是朝著聖德殿的方向去了。
韓統守在外殿,見帝姬過來,近前行禮回了兩句話。伊祁箬往寢殿走去,剛一進去,便見到墨曜站在龍榻之前,高大的身影如樹一般,虔誠照拂著倚睡在榻上的小皇帝。
她心頭一動,明知,他這又是在擔心了。
邁著無聲的步伐走了過去,她放低了聲音,在墨曜身邊停下,緩緩說道:“小九說他體內餘毒未清,物極必反,卻是給他添了這麼個嗜睡的毛病,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這麼多年仔細養過來的,往後再細細的將養些日子就會好的。”
墨曜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而看向她,卻是一副無可奈何,沉默半晌,抬手比到:‘他是越來越不像個孩子了,也不知道這性子是隨了誰。’
——其實,伊祁箬知道的並不完全,墨曜的確為這孩子的身子擔心,可眼下讓他不安的還有另一件事。
——這個孩子,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帝王了。
“我倒有些線索。”聽著他的話,伊祁箬顧自想了想,隨即一笑,與她道:“前日子跟母妃談及此處,她還說,堯兒的性子不像你、不像我亦不像重華,反倒是……有那麼些像先帝年輕時。”
她說完,立時便看到男人妖嬈的眉眼裏閃進一抹毫不遮掩的恐懼。
可是她說這話的初衷,倒也不是為了叫他擔心。
想了想,她握了握他的手,說道:“你知道,舅父曾說,先帝這輩子成敗都在霍家。起先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過這幾年我倒是漸漸悟出來了。”
墨曜蹙著眉,一副疑惑的目光望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一笑,波瀾不驚道:“先帝這一生,成在子返,敗在靈淵。”
墨曜起先是恐懼,這時候,便是無盡的驚訝了。
靈淵——那是慈孝皇後閨名,那個女子,恪純至善的一個人,如何會是先帝敗之所在?
伊祁箬並沒有就此再繼續做解,隻是寬慰他道:“放心罷,先帝是個不錯的帝王,但卻絕不是個好人,可是堯兒不會。”頓了頓,她接著道:“他會是個更好的帝王,更會是好人。”
宸極帝姬的車駕在晚些時候到相府時,花相才服過藥,這些日子為著照料方便,崔孺晦與夫人已經搬回府中來住了,崔夫人見帝姬駕臨,少不了又是一番誠惶誠恐的安排,等到一切場麵過去,伊祁箬坐在花相病榻前與之說上兩句話時,外頭天色已經有些擦黑了。
“相爺這一病,蘭台上諸事繁雜,王又不在帝都,本宮眼見是忙不過來了。”
聽著這人別有一番深意的話,花相嗽了兩聲,直言道:“帝姬,名人莫說暗話,老朽自己的身子怎麼回事兒自己知道,這回的病……”老爺子饒有深意的搖了搖頭,道:“來的還真是時候,太醫令繡口獨斷,如今江山多變正需用人,拖著個病體,這相位老朽若是再霸著不放,世人眼裏,便真成了個官迷了!”
話說到這兒,也算是十分明白了。
伊祁箬垂眸一笑,道:“相爺既說明人不說暗話,那本宮便不得不多問一句,此番之事,相爺究竟是受害者,還是謀事之人?”
花相卻是一笑,問道:“老朽說了,帝姬能信?”
她未置是否,隻道:“相爺說便是。”
花相沉默的看了她許久。
“老朽並非嫌命長之人。”終究,老爺子闔眸一歎,撚須悵惘,繼而話鋒一轉,卻又道:“隻是……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說完,伊祁箬眼裏笑意盡散,卻也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這樣一句話,已是代表他認了——認了此事完全是他這個病者一手策劃出來的。
“多謝相爺坦然相告,”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許久之後,對他道:“您看中的接班人是誰,本宮心裏有分寸,往後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
可花相卻不以為然。
“帝姬知道的,是過去。”
伊祁箬眉眼一緊,“過去?”
花相頗有深意的看了她半晌,最後卻是罔顧她的阻攔執意起身,俯身跪地,道:“老臣是老臣,這輩子還未曾實打實的倚老賣老一次,卻未嚐想,這頭一次,便要向帝姬求個大恩典了。”
伊祁箬看他這副架勢,也是坦然受了這一禮。
“您說吧。”她說:“本宮盡力成全。”
花仲欽反而有些吃驚。
她隻道:“我隻是相信對大梁江山,您這腔赤誠,朝中無人能及。”
花相眼中有些發紅,隔了好一會兒,方才一字一句的對她道:“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話音落地,伊祁箬甚至來不及驚訝。
“……殿下!”思闕難得有如此慌張之時,尤其還是在外頭,此間推門而入,對她一拜稟道:“殿下恕罪,衛國夫人有急報!君羽氏發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