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東海揚塵 第十一章·天音之殞(一)(2 / 3)

站在王宮大殿的中央,他深吸了一口氣,深閉的雙眸合成兩道碧波無瀾的直線,而唇角,卻微微輕翹著。

"你不睜開眼睛看看嗎?"

姬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時,他心底忽而生出一團睽違。

是啊,如今的天下,他們都已經是一把年紀了。當真是好遠……

"這雙眼睛,在這座王宮裏,從來都是禁忌。"天音子聲色平靜,還帶著笑意,一如既往,"雖死在眼前,但我還不打算即刻赴死。"

話音落地,他清楚地感覺到,姬渙已經繞到了自己正前方不遠處的地方。

於是,他的笑意愈加深了一分。

"這是修羅的悲哀。"

半晌,姬渙如是說。

他蹙了蹙眉,端的一番不讚同之態,本想教育教育對麵的人,可那人卻隻是頓了頓,隨即繼續說道:"容得下傾國傾城,卻容不得至親血脈,衝不破荒謬術數。"

他忽然覺得很欣慰。

欣慰過後,卻又有一叢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惋惜自心底而出,掙紮著便要衝破蒼穹。

這個人,到底也是可惜了。

臉上的笑意似乎漸漸淡了去,若是那雙眼睛得以睜開,此刻定是在定定的望著對麵的人。須臾後,他突然說道:"你也曾睥睨天下,傲世絕倫。"

安定王的眉目不可預見的一動,緊緊抿著的雙唇動了一動,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天音子就這樣肆無忌憚,以一種近乎於嘲諷的語氣,說出第二句話:"你也曾在天狼穀外拜師求教,有心於絕巔之頂。"

不說不想,他此刻才覺恍然,原來那時候,也已經很遙遠了。

世人隻記得如今的修羅世子郎豔獨絕,卻大多忘了早幾十年前,當今法相莊嚴的安定殿下,也曾是鼎貴世家的才彥王孫,也曾以雪頂風範,置身於貴胄之頂。那時候,風流年少,他也曾意氣風發,也曾仗著一股執拗,在天狼穀外長跪數日不起,隻為了追隨那人的腳步,求得一個入室弟子的名頭,隻歎終是枉然。

那些事,如今姬渙想起來,都還仿佛體會得到自己那時的每一寸感覺,奇怪的是,那事情明明已經那麼遠了。

在他的追憶裏,天音子說:"姬渙,你告訴你的兒子不該太過重情,可你自己,卻為著情之一字,湮滅了修羅姬氏最後的希望。"

此言一出,安定王的思緒終於不得不回籠。

什麼叫修羅姬氏最後的希望?

他眸色一凜,森然問道:"這是你的預言嗎?"

天音子似乎一怔,隨即,卻很是笑了一笑。

預言啊……自己這輩子,曾有過許多的預言,或大或小,總會為不同人、不同事帶去影響,可是眼下……不,不是預言。

早已不再是預言了。

"嗬……我早已不再預言了。"他悵然一歎,唇邊又勾起一抹笑意,問道:"九年——綽綽不知道,可你該清楚——這雙眼早已久閉,我又能看見什麼呢?"

姬渙恍然。

確實,這雙眼睛,一直閉著。

他看到對麵的人緩緩抬手撫摸過自己的雙眼,繼而低低一歎,道:"除了子返,沒有人會注意到,我除了眼睛,還有頭腦。"

姬渙赫然一怔。

——不止驚訝於他的那句話,更是因為他話裏對那人的稱呼,拋出了姓氏的,那樣單單的去稱呼那人。

天音子卻似對姬渙的訝然毫不知情,頓了頓,顧自言道:"九年間,我籌策於心,隻為了成全這場獨屬於我與他的棋逢對手,九年後,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