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越千辰身上,似乎極難想象那樣一番心性,可伊祁箬聽著聶逐鹿的話,再聯想起那人,卻又出奇的未覺有絲毫違和。
聶逐鹿不知想到了什麼,兀然笑了一聲,繼而道:“不過他的擔心倒也是多餘的,我雖為他侍讀,卻可以隨時告假回家,或是日常遊走於拂曉內外,皆是極自由的。能叫止帝苛待至此的孩子,從來也隻有他一個。”
隨著他這句話,伊祁箬心頭卻是跟了一句——是以,他殺了那個本該被他稱為父親的男人。
“隻是您說的卻也是對的。”聶逐鹿頗有些傻氣的笑了笑,道:“我七歲奉旨上玄夜台相識千辰,自此生活裏的中心,便全在他身上,旁的朋友自是既沒有也不需要的。可話又說回來,即便七歲之前,我常隨家父左右,世麵是見夠了,隻是同齡的朋友,卻無緣相識幾位,唯有那一年在天狼穀,有那麼兩個人,是在我心裏占了位置的。”
他說著,她不假思索,挑眉道出兩個名字:“無端燁然?”
聶逐鹿認同一笑。
繼而,她眼看著他的目光在自己眼中變的憂鬱,而後他說:“那些年梁夜大戰,我們各自都失去了許多人,不過請您相信,在聽到長澤公子兵敗身死的消息時,我真的哭了。”
伊祁箬手指一頓。
這件事,她並沒有什麼懷疑的。
而聶逐鹿的下一句話卻是:“那個時候,太子殿下也哭了。”
伊祁箬赫然一怔。
“他……”
聶逐鹿看著她的神情,笑了笑道:“您忘了麼,那年以十一座城池為贖,出使夜國攜公子異回返大梁之人,正是無端哥哥啊!”
最後那一個稱呼,讓宸極帝姬心頭一暖。
“怎麼會忘呢……”她難得起了一絲憶懷,緩緩道:“那時我初入朝堂,正是培植勢力的時候,無端親自出使夜國,便是我力排眾議的決定。”
聶逐鹿聽罷,垂眸含笑,憶道:“當年太子殿下在千闕中與長澤公子相識,對無端哥哥的人品才貌,皆有重譽,到後來龍鼎關公子出事,雖然相識尚淺,卻也足以讓殿下為其傷心了。”
傷心。
多重的兩個字。
“整個那場戰爭裏,我做過許多惡事,可無端的死……”微微有些哽咽,她沉了一口氣,字字錐心道:“他是我的表哥,我希望當初死的是我。”
聶逐鹿並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可是,他卻是當即便斬釘截鐵道:“可他不會這麼想。”
宸極帝姬的目光瞬間牢牢的定在了他身上。
裏頭,兼顧著疑惑與嘲諷。
聶逐鹿卻是不急不緩道:“小時候,雖然隻有那麼短短時日裏的相交,可是您知道麼,無端哥哥每說十句話裏,有八句都離不得您和樓禦史。在他心裏,當真是將您二位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上百倍!”說到這裏,他眼裏泛起一從糾結,頓了頓,還是咬牙道:“所以最開始我對您的恨……很古怪的,卻也多少有為著這件事的因素在。”
微怔之後,伊祁箬無聲的笑了笑。
片刻後,聶逐鹿接著說道:“可是後來,應該說是這段時日,我常想,或許這恨是最沒道理的。我既認他為好友,而您又是他待之最重的妹妹,這樣想來……您又怎麼會是十惡不赦之人呢?”
這麼算,聽起來倒是那麼回事,可是……伊祁箬不知道,真的可以這麼算麼?
聶逐鹿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疑,淡淡一笑後,卻是極為堅定的對她道:“或許您心裏有什麼事情過不去,可您應當明白一點,這世上看重您的人裏有許多罕見的好人,您若是否定您自己,也就等同於否定了他們選擇。”
心頭赫然一震,直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真正發現,聶逐鹿原是這樣清揚的一個人。
看來,果然還是花相的眼睛毒呢!
手指默默摩挲著指上的白玉戒指,她看著他,半晌,緩緩啟口道:“那時候在兩色城,少師曇將你帶出來時,花相曾對你有過一論。他讚你容顏清揚,芝貴蘭階。後來回都,我曾將這八個字轉述與錦衣所知,他卻是二話未說,當即便拂袖而去。”
果然,聶逐鹿有些迷茫。
暗自一笑,她抬首,繼續與他道:“無端少時,曾拜花相門下,芝貴蘭階一詞,多少年來,老爺子隻在他身上用過。直到你出現。”
聶逐鹿瞳孔驟然一縮,似乎很難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她笑了笑,溫和道:“你身上有無端的影子,對此,我很是珍視。”
說不上是多好聽的話,畢竟被當做另一個人的影子,從來不是什麼值得開懷的事,可是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那其中的深意,加上她那一目深刻進骨子裏的目光,忽然就讓他眼眶中微微發起熱來。